从周嘉行身上,他看到那种完全不将血统放在心上的坦然和自在,不管遭受多少白眼和侮辱,周嘉行都是这么镇定。
这个人真的从来没有因为血统被质疑而感到彷徨愤怒么?
他是怎么做到的?
阿史那勃格是个粗人,并不想和那些文绉绉的汉人那样纠结于自己的身世血统,但这几年的经历一再提醒他,血统何其重要。
连义父李元宗这样敢于篡位的奸雄都固执地因为血统出身偏心,世人的血统观念只会更加根深蒂固、无法撼动。
一次次的失望教会阿史那勃格,不管他立了多少功劳,义父始终只把他当成外人,一个可以任意驱使的、比其他人要可靠的亲随。
阿史那勃格一杯接一杯喝酒:“苏郎,你真的把自己当汉人了?”
周嘉行摇摇头。
“我既不是汉人,也不是苏部的人……我只是我而已。”
阿史那勃格愣了半天,摇头晃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看你在中原待得太久,说话也跟着变味了,非要人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嘉行声音低了些:“你的兄长敢当面叱骂你为胡奴……内里的缘由,你真的不懂?”
阿史那勃格抓抓头发,“还有别的原因?”
周嘉行放下酒碗,看一眼主座的方向。
阿史那勃格张大嘴巴,一脸诧异。
片刻后,他还是摇头:“什么意思?和小皇帝有什么关系?”
周嘉行垂下眼睫,意味深长地道:“长安无人敢叱骂胡奴……可以骂突厥奴、羯奴、高丽奴……唯独不能骂人是胡奴。”
阿史那勃格闭上嘴巴,皱眉认真沉思。
片刻后,他目光一亮:长安百姓看不起胡人,但却不敢当众骂别人是胡奴——因为皇室中有胡人血统,所以他们骂不得!
而李元宗的儿子们敢这么骂阿史那勃格,官员们敢骂,乃至于市井百姓也敢这么讥笑他,正说明皇室的威望早就大不如前了,李元宗的儿子们忍不了太久,百姓们也已经彻底对皇室失望。
“所以……你不是来帮小皇帝的。”阿史那勃格想明白后,陡然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窜,“你和我义父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周嘉行默然不语。
阿史那勃格想了想,小声道:“毕竟相识一场,你可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不过我那几位兄长,随你怎么算计。”
说到这里,他悚然一惊。
从他刚才诉说自己的不满开始,就已经是周嘉行手中的一颗棋子了。
阿史那勃格摇摇头,自嘲地一笑。
算了,反正利益一致。
席上众人酒酣耳热,大殿外忽然传来内侍尖声通报的声音。
宴席最外面的几名官员听清内侍口中喊的话,脸色大变,碰翻食案上的酒碗,哐当声响成一片。
欢快祥和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
官员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
小皇帝脸色沉下来。
内侍一路小跑,奔至小皇帝身旁,附耳低语几句。
小皇帝忍着怒气道:“朕倒要听听他们怎么大放厥词!”
周嘉行和阿史那勃格对望一眼,明白这是契丹人送来宣战国书了。
小皇帝离席,拂袖而去,文官们忙举步跟上。
周嘉行刻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
阿史那勃格留了一个心眼,看他故意落后,也不急走。
等他二人最后走进侧殿的时候,听到小皇帝怒吼了一声:“痴心妄想!”
内侍跪在他面前,抖如筛糠。
契丹王亲自率兵南下,大兵压境前送来国书,要求小皇帝答应他的条件,否则就带兵踏平长安,杀尽王室。
内侍汗出如浆,念出一句契丹王的要求,小皇帝的脸色便愈加难看一分。
一、向契丹称臣。
二、岁岁纳贡,绢三十万匹,金一万两。
三、将雁门关以北、西起云州东到幽州的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
群臣义愤填膺:泱泱华国,礼仪之邦,怎么可能向尚未开化的契丹俯首称臣?
而且幽云十六州一旦割让,那么中原就失去战略上的屏障,完全暴露在契丹铁蹄之下,进不能进,退也没有可退的地方——失去幽云十六州,中原政权必会陷入被动,而且局势不会改善,只会越来越坏。
臣子们气得双手发抖:“绝不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契丹狗欺人太甚!”
侧殿里吵成一团,群臣大骂契丹。最激动的几个气得连纱帽都掀了。
小皇帝环视一圈,问:“众卿家有何良策?”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阿史那勃格嘴角一挑:骂人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来劲儿,等真要想法子对付契丹人时,就都成哑巴了。
安静了半晌后,几名老臣轮流谏言,每人上来先东拉西扯说了一堆大话,痛骂契丹,然后追忆往事,说契丹这些年崛起的势头不可阻挡云云……啰里啰嗦了一堆,最后还是建议等李元宗入京,再详谈。
小皇帝明知是这个结果,脸上还是有些失望。
他心急如焚,不由自主看向周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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