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行沉默地递给她一碗热酒。
她低头摸一下脚上的绫袜,脚指头动了动。
“我脚冷。”
周嘉行看着她的脚,脚丫子包裹得仔仔细细,形状纤巧,微微透出一点肉色,能看到脚趾在里面不安分地扭动。
绫袜质地厚密,价值不菲。
但再好再贵的料子,也比不上皮靴防寒。
周嘉行转身。
九宁嘘口气,这种天气没鞋穿真的寸步难行。
过了一会儿,周嘉行回来了。
他手里拿了双崭新的厚毡袜。
九宁眼皮抽了抽。
周嘉行单膝跪下,给她穿上毡袜。
这种袜子是他冬天出行必备的,很保暖。
知道她娇气,特意找了一双最干净、从来没穿过、纹理最精细的。
火堆爆出几声噼啪的燃烧细响。
红彤彤的火光映在脸上、手上,暖烘烘的。
九宁再不找周嘉行讨靴子了。
慢慢饮下一碗酒,门外马蹄响。
雪庭追了上来,说他的两个武僧落在后面,他要留下来等,让他们先走。
“九娘,你先跟着周嘉行。”
他避开其他人,拿出一只瓷瓶,递给九宁。
“这里面是防身的药丸。”
九宁接过瓷瓶。
雪庭嘱咐道:“周嘉行不会伤你。”
九宁收好瓷瓶,嗯一声:“对……他不会伤我。”
虽然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她脑子很乱……但她始终明白这一点,也笃定这一点。
他们出发,继续往嵯峨山行去。
九宁终于穿上靴子了。
又赶了半日路,天将擦黑时,他们抵达营地。
大雪纷飞,营地建在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从外面看没法窥其全貌。
十几个扈从骑马迎了出来,带着他们走过一段弯弯绕绕、崎岖狭窄的山路,眼前蓦然开阔。
九宁知道自己不宜现身人前,老老实实拢着斗篷,没发出一点声响。
进了大帐,周嘉行第一件事就是脱九宁的靴子。
她几乎麻木,盘腿坐在略显简陋的行军床上,任他拿走自己的长靴,瞪着他。
如果她有脚气,他是不是早就熏晕了?
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周嘉行被臭晕的场景,她不由噗嗤一声,嘴角轻翘。
梨涡皱得深深的。
笑过了,她忍不住拍一下自己膝盖,抬起头。
周嘉行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
九宁大大方方回望过去。
周嘉行转眸,四下里扫一眼,把火盆挪到床边,道:“这里不止你一个女子,你不用太拘束。”
九宁咦一声,营地还有其他女子?
难怪他带她进来,怀朗他们都没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
“苏部有些部落的首领夫人可以和首领并排坐胡床,接受拜见,参与议事,她们也在营地。”周嘉行起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肉脯,递给九宁,“真正的营地在几十里外的地方。”
九宁喔一声。
这个营地是苏部和其他结盟部落商讨大事的地方,驻防营地不在这儿。
这两天需要消化的东西太多了,体力、脑力消耗态度,没注意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看到肉脯,她顿觉腹中饥饿,顾不上矜持,接过吃了起来。
周嘉行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陆陆续续搬进灯烛、厚袄、可以放在行军床上供枕靠的隐囊。
还送来刚出锅的、滚热的羊肉汤,汤汁浓白。
九宁这会儿什么都不想操心,吃吃喝喝,洗漱过后,躺倒就睡。
期间周嘉行进来过几次,她没理他。
他很忙,去了另外一个大帐和部下议事。
离得不远,九宁能听见不停有信报从山下冲上来,传送战报。
周嘉行没有休息,一项项命令发布出去,又一份份战报送回来,烛火烧了一整夜。
九宁非常累,身体累,心也累,但睡得并不沉,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在旁边,热乎乎一大团,惊醒过来。
枕边几缕乌黑卷发。
周嘉行坐在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靠着床,枕着自己的双臂,睡着了。
胳膊碰着她的胳膊,隔着一层被褥,还是有热度传过来。
九宁翻身坐起。
他似乎累极,呼吸仍然平稳,没醒。
即使睡着了,他的眉仍然皱着。
这么忙,竟然硬是等找到她才动身过来。
烛火没熄,屏风后面的书案上羊皮纸和各种战报散乱堆叠。风不知道从哪个罅隙吹进来,烛火晃动,几张泛黄的纸被吹起,朝灯烛扑过去。
九宁赶紧下床,走到书案前,没找到镇纸,随手摸了一支笔,扣在那些纸张上,免得被风吹乱。
她吹灭烛火,心想,周嘉行肯定很累,这么细心的人,竟然忘了熄烛。
蹑手蹑脚走回床边,她看一眼趴着床沿睡觉、姿势看起来不大舒服的周嘉行,再看一眼自己脚下已经踩脏的毡袜,决定不叫醒他,继续霸占他的床。
刚躺好,帘外传来人声:“郞主,阿史那族的人来了。”
周嘉行立刻惊醒。
眸子睁开,正好和九宁的眼睛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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