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勃格沉默了一会儿,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他的部下纷纷勒马。
风声鹤唳,一片肃杀。
阿史那勃格拨马,走到阵前,缓缓拔出腰间佩刀。
他不可能背叛义父,即使他才刚刚被义父逐出土城。
此处波澜壮阔,山河雄壮,葬身此处,倒也不差。
他身后的几千兵士慌乱了一瞬,明白他的决心,咽了口唾沫,默默地跟上他,长刀出鞘。
风声呼啸,绮丽的暮色给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僵持了近半个时辰后,河对岸的军士吹起进攻的号角。
恍如狼哭鬼嚎的呜呜声中,两军同时迈开步伐,沉重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轰隆轰隆,宛如雷鸣。
阿史那勃格身先士卒,冲入战阵,手中的佩刀在夕光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鲜血飞溅,河面很快被染红。
惨嚎声、砍杀声、刺耳的刀剑相击声……
对方养足精神,埋伏已久,而且人数远超于自己,阿史那勃格拼尽全力,也无法冲出重围。
这是一场没有赢面的战斗。
对方拥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山呼海啸一般冲入他们这几千人的队伍,片刻间就将他们的队形绞得支离破碎,张开血盆大口,把溃散的兵士吞噬殆尽。
阿史那勃格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慢慢地只剩下他一人孤身作战。
最后一束夕光沉入群山之间,天色漆黑,北风狂卷而过,雪花无声飘落。
阿史那勃格环顾一周,眼前只有密密麻麻的敌军。
枪尖如林,刀影闪烁。
他精疲力竭,不知道自己到底坚持了多久,握刀的手腕早已伤痕累累,大腿皮开肉绽,背上、肩上也不知道中了多少箭。他闻到自己鲜血的味道,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身后传来,箭尖带起凛冽的风,阿史那勃格迟缓地扭过头,举刀格开这一箭。
下一刻,斜刺里闪过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肩背处一记重击,他眼前一黑,栽倒马下。
义父,儿子走了。
阿史那勃格躺在河边泥泞的沙土上,看一眼黑沉沉的天穹,慢慢闭上眼睛。
黑马低头舔舐他的脸,企图唤醒自己的主人。
夜色深沉。
……
半个月后。
阿史那勃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艘航行大河上的楼船内。
楼船一共四层,高十余丈,每一层都有士兵把守,守卫森严,旗帜飘扬,甲板宽阔坚固,能行军走马,就像一座水上堡垒。
透过窗格往外看去,河面上并不止这一艘楼船,他粗略数了数,一共有五艘这样的威武楼船在宽阔的河面上西行,遮云蔽日,气势宏伟。
阿史那勃格一直跟在义父李元宗身边,长于北方内陆,还从未见过眼前这种壮阔景象,默默看了许久。
有兵士进来,请他去见他们的郎主。
阿史那勃格举步跟上对方,登上甲板。
甲板上一派忙碌,楼船每一层建有防卫的女墙,士兵们正在架设进攻和防御器械,合力将一座座沉重的擂石、床弩推到女墙和夹墙之间的空处。
军士们有条不紊地来回奔忙,长靴踏过甲板,咚咚响声和河水拍打楼船的哗啦声此起彼落。
河面雾气笼罩,渐渐明亮起来的晨曦中,一人站在甲板西边,面向波涛汹涌的大河,一袭玄色窄袖锦袍,负手而立,身姿笔挺,背影高大如山。
阿史那勃格缓步走过去,“苏郎。”
周嘉行回过头来,扫他一眼,眸光如电。
一个淡淡的眼神,却叫阿史那勃格生生止住步子,不敢往前走了。
和上次相见隔得并不算远,他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不然眼前的周嘉行怎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但又分明像是不一样了。
不止是多了颊边的胡茬而已。
眼前的青年,从前是锐意进取,锋芒毕露,如一把刚出炉的剑,赤红血色中透出渴饮人血的杀机,光芒迸射。但如今他已然锋芒尽敛,所有戾气尽数掩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上位者的沉稳威势。
让人不敢直视,也让人更看不透。
阿史那勃格看着周嘉行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草原上的狼群。
他们服从于强者。
现在,周嘉行无疑就是强者。
他心头恍然,立刻改了称呼:“周使君。”
周嘉行微微颔首,道:“等到了下一座渡口,会有人送你下船。”
阿史那勃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河岸上那一场大战,他力竭堕马,被周嘉行帐下的猛将皇甫超俘虏,然后被送到这艘大船上,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刚刚能下地走动,手上的绷带还没有拆下。
敌强我弱,他的部下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后,兵败被俘,他没有怪他们,乱世之中,服从于强者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半个月,不断有部下过来游说他,劝他和他们一起投降,他没有答应。
现在,周嘉行说要放了他。
阿史那勃格抬起头,笑道:“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败在你手上。”
他没有说那晚纵火的事,既然周嘉行能提前预知危险,想必对到底是谁下的手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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