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李曦身上没有君王气度,他连世家郎君最基本的涵养和自尊都丢掉了。
当初在蜀地被梓州刺史控制时,为了保命,李曦卑躬屈膝,称梓州刺史为“大将军”,被梓州刺史当着其他人的面讽刺调笑,只作听不懂的模样,和其他人一起哈哈大笑。
那时还有几位忠心的大臣跟在李曦身边,后来陪他一起去成都府,见他入成都府后第一件事竟然是让杨昌帮他搜寻美人,彻底心灰意冷。等长公主平定蜀地后,那几个大臣随她一起回长安了。
亲随们不想救李曦,但是李昭拼死也要救,他们只能跟随。
他们知道,大王要代替李曦赴死。
有什么办法能救大王?
没有。
除非……李曦死了。
朱鹄握着匕首,一字字道:“李曦不死,大王就不能活。”
他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对李曦的鄙夷,让李昭以为他会和在宫中时那样忠心于李曦,他一直等待着这一刻。
就算不能亲手杀了李曦,他也要把李曦逼上绝路!
亲随们沉默了很久,纷纷拔出佩刀,面对着朱鹄,“朱鹄,大王命我们保护公子,我们不能违逆大王!”
朱鹄望着李曦逃走的方向,目光坚定。
“没人能拦得住我……除非你们杀了我。”
他曾被李曦蒙骗,南下江州绑走九宁。他对不起李昭,亦对不起九宁。
这两个人都原谅他了。
但他没法原谅自己。
他要杀了李曦。
大王如果知道,一定会对他失望透顶吧?
朱鹄淡淡一笑。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即使粉身碎骨,即使被大王憎恨,他也要杀了李曦,他不会后悔——只要大王能活着。
亲随们交换了一个犹豫的眼神。
不等他们商量出什么来,朱鹄一声轻斥,催马朝着李曦逃走的方向追去。
亲随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拍马追上。
马蹄声惊起林中鸟雀,拍翅声此起彼伏。
远处山头上,几名穿黑衣的兵士骑着黑马,走到大道上。
为首的兵士看了看天上的星星,道:“他们往东边去了。怀朗猜得不错,朱鹄果然早就有杀李曦之心。”
李曦破罐子破摔,身边早就没有几个忠心的随从跟随,李昭的人早就对他不满,失去保护的他,活不了多久。
为首的兵士回头吩咐其他人,“你们五个跟上去,不要靠得太近,也不能跟丢了,切记,不到不得已,你们不要亲自动手。其他人追上怀朗,告诉他,李曦受惊之后,果然往东跑了。”
其他兵士应喏,调转方向,追上怀朗,告知他朱鹄把李曦吓往河东去了。
怀朗安顿好李昭,连夜写了一封密信,连同李昭写下的那篇檄文和那几个螺钿匣子,派人一并送去周嘉行案头。
三天后,周嘉行看到那篇李昭亲笔所写的檄文。
他只淡淡扫一眼匣子里的东西,沉吟了片刻,随手盖上匣子,命人送去九宁那儿,“请长公主过目。”
随从应喏。
等匣子送到九宁跟前时,她正和雪庭商量事情,几只匣子都是合着的,唯有诏书摊开着,她认得李昭的笔迹,看到诏书,有些诧异,拿起细看。
“雍王人在哪儿?”
随从躬身答:“雍王在回京途中,怀朗和多弟将护送雍王回京。”
九宁想了想,收起诏书,和雪庭辞别,过来找周嘉行。
“二哥。”她走进大帐,“留下李昭,你是不是很为难?”
周嘉行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听到她说话,手里的动作停了停,摇摇头,继续书写。
九宁走到他身后,扫一眼他写的东西,微微蹙眉,“要削减寺庙数量?”
周嘉行嗯了一声。
乱世之中,众生皆苦,老百姓只能从宗教中寻求寄托。佛教兴盛,单单是淮南一片,寺庙就有几千座。平均算下来,每个州就有三百多寺庙。寺庙不必交税,还占据大量耕地,藏匿人口,占有劳力,大量占用铜器铸造佛像。官府缺钱,必须控制寺庙规模,不能纵容寺庙继续圈占耕地。
但是削减寺庙、改革度牒制度肯定会招来骂名。
这是一件不讨好的事。
九宁记得周嘉行目前并不缺钱,他控制商路,每天光是收“过路钱”就够他招兵买马的了。
她挨着周嘉行坐下,看他写改革度牒的内容,“怎么想到要写这个?”
周嘉行低头书写,缓缓道:“各州查清田亩,均定田租,发现寺庙占去的耕地数量很大,世家圈占的耕地已经被勒令归还,寺庙的还没收回,现在不遏制他们的规模,以后更难清理。”
老百姓要吃饱肚子,那就得要地,要有人耕种,而朝廷需要税收。寺庙私自圈占耕地,占有大量劳动力,但不交税,损伤了官府和民众利益,必须加以控制。
这事朝里的大臣隐晦地提起过,但没人敢公开谈论此事,因为大部分都信佛,不想揽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而且他们担心此举是对神佛的不敬,怕遭到报复。
九宁靠着周嘉行的胳膊看绢帛上的内容,看了一会儿,嘴角轻翘,指着其中几句问:“怎么连这个也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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