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竟然还想苟活。
姜玉妩抬袖将眼中的朦胧拭净,并未察觉不远处泛着寒芒的箭头——阿殷和陶靖各自拿一枚袖箭,冷然对准了临阳郡主。
破家之恨背负了十六年,今日,是天赐的清算良机。
山风chuī过,茅糙摇动,两支平淡无奇的箭支携着疾劲的力道破空飞出,she向姜玉妩的腘窝。那边姜玉妩甚至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这疾劲的力道带得屈膝向前,扑向面前的陡峭山坡。
姜玉妩的眼中满是惊恐。
*
临阳郡主姜玉妩死了,被人以短箭she下悬崖,栽折了脖颈,在阖家团圆的中秋之夜,凄然死在佛寺后山,直至两日后才被人发现。
代王派人将她下葬,却未惊动谁去彻查。
当初姜家煊赫鼎盛,明里暗里已不知欠了多少血债。姜玉妩做临阳郡主时便纵横跋扈,曾为侵占田地庄园bī得许多人家破人亡,手上也沾着不少人命。如今有人来寻仇,且除了两支短箭外没留任何痕迹,自然也没人愿意为她出头,作势查探了一番,便成悬案。
而在陶家,阿殷跟着父兄给娘亲上香遥祭之后,便将姜玉妩抛在了脑后。前仇旧恨已然清算,姜家倾塌,骄纵的临阳郡主也凄然收场,不值得人再费半点神思。虽然京中还有代王虎视眈眈,路却是越走越宽了,往后的路更令人期待。
只不知定王在灵州是否顺利。
阿殷曾在凤凰岭体会过剑门的凶险,夜深梦回之时,便总多几分担忧。渐渐的,她又觉出些不对劲——这些夜晚,她家外面似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第70章 2.11
阿殷察觉有异后并未打糙惊蛇,又留心了两夜,发现外头虽有人趁夜潜伏,却并未做过什么。她心中难免狐疑,便在吃饭时将此事告诉陶靖,谁料陶靖听了,只是一笑,“来人是友非敌,不必惊慌。”
“父亲早就知道?”阿殷汤匙顿住。
陶靖笑望女儿,“十天前就已有人守在咱们院外,你这会儿才察觉?”
阿殷撇了撇嘴。她虽曾做过侍卫,做的却多是随行守卫等事,论机警,哪能比得上他?遂道:“他们只是在外潜伏,又没闹出任何动静,我哪能察觉?你女儿还没厉害到那个程度。只是前几天觉得不对劲,这两天留心观察,才发现他们似乎也没敌意。父亲说是友非敌,难道知道他们的来路?”
“定王人虽不在,心却还在京城。”
阿殷闻之微讶,“他们是定王府的人?”
陶靖颔首,道:“前阵子碰见常荀,他说定王有消息递到,叫他派人守在咱们住处。这阵子京城里不大太平,代王私底下动作不少,恐怕是定王殿下在灵州查出了要紧的事qíng。这几个侍卫守在外面,多一层防卫,你当做不知qíng就是。”
阿殷一勺甜汤才送入口中,不由皱眉道:“父亲又瞒着我!害我担心好几日。哼。”
她近来甚少舞刀弄剑,连喜欢的骑马驰骋都qiáng忍着没去。待在家里将女工练字等闺中事qíng做多了,钗簪绣裙在身,便更易流露姑娘家的qíng态,反比先前穿着司马官府时更见鲜活灵动。十六岁的姑娘虽已长开,在陶靖看来,到底还只是个未长大的少女,他忍不住揉揉阿殷发髻,“只是想看看你是否机警。”
“那父亲觉得我够机警吗?”
“还算可以。定王府的侍卫都不差,那日常荀还开玩笑,说你近来在家中养得失了机警锐气,不会察觉这些侍卫。如今看来,却是她失算了。”
阿殷得意而笑,“常司马未免小瞧人!”
陶靖笑而不语,阿殷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念及定王的安排,唇角不免翘起。
自定王远赴灵州后,她便留在家中极少出门,连王府都没再去过,更不曾见过常荀。定王xingqíng沉默内敛,虽然如今好转不少,习xing却未改变,这般在外查探,又是在剑门盘踞的灵州,处境危险,难保不被人窥探,所以至今只言片语的信都没写过。她都以为定王已忙得忘了京城的事,却原来他还记得。
只是他如此安排,想必是在灵州收获不小,已然行走在刀锋之上。
阿殷既喜且忧。
按捺了一天,次日到底没忍住,由陶靖陪着去了趟定王府,从常荀那边问定王的消息,顺便清算常荀小觑她的账。
自去灵州后,定王虽未写过书信,却也有极简短的消息送回,府中往来皆是独有的渠道,能够阅信的,目下也只常荀而已,就连长史都不能尽知。
据常荀的消息,定王在灵州虽遇到点波折,却都一一化解。加之这回永初帝派去灵州的不止他,还有位专为永初帝办事的高人,利落的凋了当地官员安排协助,他本人倒没什么大凶险。只是灵州闹出动静,代王在京城必能得到消息,其中不少消息恐怕还能碰到代王痛处。为免代王趁着府中空虚骤然发难,便叮嘱常荀格外留神。
阿殷详细听过了,总算稍稍放心,虽有侍卫在外守护,日夜也总格外留心。
*
待得八月底,天气已渐渐转凉,几场秋雨过去,难免要添两件秋衫御寒。
这一日依旧秋风萧瑟,整座京城都笼罩在冷雨之中。阿殷的香囊已然绣好,这几天忙着调香,却因这雨势缠绵,难免烦恼,且这等天气没法练刀提神,便只提笔在窗下练字。
晌午才过没多久,便听外头传来马嘶。
推窗瞧出去,外头两人戴着斗笠雨披走进来,却是陶秉兰和冯远道。
阿殷当即搁笔迎过去,在客厅外对着冯远道福身行礼,同陶秉兰一道入厅。
如意奉茶端果,阿殷有阵子没见冯远道,询问近况,才知道永初帝从行宫回銮后便格外忙碌,甚至还摆驾往城外佛寺去了两回。冯远道身为散骑常侍,随侍御驾,从那格外森严的防备中,也能嗅出不寻常的气息。只是他毕竟身在御前,许多话也只能点到即止。
然而这已经够了。
永初帝的具体打算,莫说是她这么个四品小官,就连定王都不可擅自打听,阿殷自然也晓得分寸。兄妹二人留着冯远道对弈,待申时陶靖下值后回家,冯远道才说明来意——当年他祖父冯太傅被人诬陷牵连,冯家遭流放后,冯崇于秋末染疾未愈,死在了流放之地。永初帝登基后,他父亲得以赦免,在梁州乡下做教书先生,也将祖父的坟冢立在了那里,时常祭扫。如今八月底,离祖父忌日只剩二十余天,他已跟永初帝告假,要回梁州一趟,祭扫祖父坟墓。据他所说,永初帝当年常与东宫来往,对冯太傅颇为崇敬,这回特地叮嘱,叫冯远道代为祭扫。
而冯远道今日来陶家,便是想问问陶靖和阿殷兄妹是否要打着季先生的名号与他同去梁州,祭扫过冯太傅,回来途中还可绕道南郡,去祭扫阿殷的娘亲。
阿殷闻言默然,同陶靖对视。
她去年在西洲时就想过去南郡看望娘亲,只是未能成行,中秋那日去寺里进香,也曾提及此事。若搁在平常,阿殷必定要跟着冯远道同去,只是此时……“时机恐怕未必妥当。”陶靖皱眉,也不隐瞒冯远道,“皇上派定王殿下远赴灵州,你也该知道其中利害。常荀前阵子才加派人手守在这周围,此时贸然出京,便是自曝于险境。非但阿殷可能受贼人所害,甚至定王殿下也可能被影响。”
“我也是拿不准,所以来问问。如此说来,确实不妥。”冯远道望向窗外,面露忧色。这座小院所在的静安巷只是经常中平淡无奇的普通处所,院中屋宇厢房,也与别处无异,比起定王府的守卫森严,确实太简易了些。他出自定王麾下,曾跟着定王出生入死,如今虽随侍君王之侧,却时刻未忘旧日经历。
冯远道叹了口气,“此患不除,终究难安。”他瞧了阿殷一眼,“表妹算是定王殿下的软肋,这节骨眼上处境确实危险。姑父恐怕也不能动身离京,那我就代为祭奠,再往南郡一趟,为姑姑祭扫。”
陶靖沉默颔首。
阿殷多少也有些苦闷,“这回不能去,后几个月事qíng也不少,那就明年清明再去?我很想去南郡看娘亲,也想去看外祖父。”
“已经等了十几年,不差这几个月。”陶靖倒是已经习惯了,“你娘必定也不愿你为祭扫而冒险,往后推推,也无碍。”
阿殷只好答应。
商议既定,冯远道也不耽搁,当即告辞出门。
陶靖带着阿殷兄妹送他出去,因冯远道此去是为祭扫,阿殷和陶秉兰意有不舍,直将他送出院门外。
冯远道依旧纵马离开,阿殷才要转身回去,却见雨幕中有人远远站着。
雨势已经小了许多,阿殷撑伞立着,雨丝被斜chuī入伞下,站在身上也只觉cháo湿。那人的浑身却都湿透了,高大的身影站在灰墙之下,如同雕塑。
高元骁?阿殷望着那浑身湿透的人,怔住。
他怎么在这里?他站了很久?
阿殷暂时驻足,叫陶秉兰先行回去,再瞧过去时,便见高元骁往这边走来。他本也是个颇有才gān的人,虽不及定王的英武决断,行事却也极少拖泥带水,寻常都是稳健疾步来去。今日他却走得颇慢,仿佛有些犹豫,隔着雨幕打量阿殷,一步步走到她跟前。
“高将军?”
“陶殷——”高元骁经雨浸透全身,衣衫头发皆紧紧贴着,开口叫了一声,却又顿住,yù言又止。
阿殷觉得奇怪,“高将军有事?”伞下的美人盈盈而立,是他前世今生皆念念不忘的丽色,然而那双杏眼之中,除了因为旧日jiāoqíng所生出的些微关切之外,并没有半点别的东西。她换回了女儿家的打扮,发间除却从前简单的宫花珠钗,还添了一股玉钗,甚至脸上还薄施脂粉,比从前更增丽色。
她越来越美,却会在两月后嫁为人妇。
嫁的不是他。
姜家已经倾塌,临阳郡主已经丧命,代王和寿安公主恐怕也难以如前世那般大兴风làng。她终于得偿所愿,可以挺直脊背行走在京城,与夫君携手闲游,面带笑意。可惜那个人不是他。
高元骁多么希望那个人是他。可以在闲时带着她纵马郊野,在晨起时练剑谈武,在yīn天相伴厮磨,岁月安好。美人在怀,功成名就,他一向以为,重活一回,他能够做到。可惜仕途虽顺,美人却要落入别家——于是他所做所想,都成了徒劳的挣扎。
他还是不甘心。
诸般念头翻滚,高元骁终究咽下了话语,只缓声道:“路过静安巷,想到你也住在此处,就来看看。近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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