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旁的马文才却没有这样的顾忌。
“你可知为了殿下您,陛下此刻怕是已经陈兵边境,随时要发动一场战争了?”
马文才的嗤笑声在斗室中响起。
“为了救您,陛下连褚向都重用了,徐之敬被点了太医令,千里迢迢随我们来了洛阳。”
他嘲讽着,“荥阳一战血流成河,埋骨在他乡的义士永远无法等到骨肉团聚的一天……”
“殿下,您的‘机会’,不是上天给的,是建立在无数人的性命之上的。”
“我不回去,战争只会发生在魏国境内,我若要回去,战火就要烧至梁国了。”
萧综不惊不怒,亦无恻然,低眉敛目念了声佛号,长叹一声。
“我在魏国数年,眼见着魏国如何因权位之争国破家亡、血流成河……”
他的目光中已然有了悲悯之色。
“胡太后与亲子夺权,毒死的宗室如同猪狗般倒在沟渠之中;尔朱荣来了,说是要替皇帝报仇,杀尽了洛阳的官员和宗室,那孟津里的血水三天三夜都没有流干净。”
“从洛阳城闻讯出城收敛尸体的公卿人家将城门都堵的水泄不通,内城中几乎人人戴孝,无数家破人亡的高门顷刻颠覆,只能携老扶幼的逃出洛阳……”
萧综在魏国这么多年,虽肉体上没有承受过折磨,但远离故乡、内外交困的尴尬,使他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天潢贵胄。
魏国的政权更迭就像是上天有意呈现在他面前的警示,一遍遍地拷打着他的内心,洛阳曾经发生的一切,都让他不寒而栗。
“为了平息连年的战乱,成年的男子被征役,无数的妇孺成为寡妇,无数的孩子变成了孤儿,洛阳内外,无论贫贱富贵,一样悲苦。洛阳尚且如此,洛阳之外呢?”
萧综摇头。
“说了不怕你们笑话,过去的我,心中只有怨怼激愤,脑中只有复国的大计。百姓在我眼中,是书本上的一个词,大臣们嘴里的一个理由,既入不得我眼,更入不得我心……”
一个注定不能登上皇位的人,一个注定不是他“故国”的国家,百姓又与他何干?
“我生于庙堂高宇之中,又长在富贵繁华之地,即使浮山堰浮尸千里,对我而言,那千万性命,也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他表情涩然。
“可现在不同,我既然已经知道了战争的恶果,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蔓延到梁国?现在的我,君不君,臣不臣,无论要想在何处站稳脚跟,都只能用强硬的手段,最终无非是兄弟阖墙,国家动乱,小人趁机而起,胡虏趁机而入……”
望着面前两位“梁臣”,萧综又一次发出了刚开始的疑问。
“现在的我,真的适合回去吗?”
第487章 一念成佛(下)
萧综无论如何变化, 有一点却不会变化, 那就是“专断”。
这种性格说的好听是善于决断, 说的不好听就是听不进人言。一旦他做出了决定, 便很难更改。
如今也是如此,他已经态度坚定的不想回去,即便陈庆之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法说服他回去。
“殿下,请您再考虑考虑吧。世上最遗憾的事, 无非是生离和死别, 两国很可能就要开始交战, 殿下身份贵重,便是藏在寺中真的出家, 又能藏多久呢?”
陈庆之想的比较实际。
“何况我们是为了救殿下而来, 殿下如果不愿回去,几千白袍军就只能一直滞留在梁国, 等候您改变决定了!”
萧综闭目不语, 显然心意已决。
陈庆之实在没辙,只能用求救的表情看向马文才, 而马文才不愿多费口舌,折身出去从廊下抱进来一个匣子。
“我离京时, 陛下没有似吩咐陈将军那般做出很多嘱托,只是委托我把这方匣子交给您。”
马文才将匣子推到萧综的面前。
“如今陈将军话已经带到, 我也该将东西物归原主了。”
说罢, 拉了拉陈庆之的衣袖, 站起身,示意该离去了。
马文才拉着陈庆之出了禅房,陈庆之脸上还是愁云密布,甚至还有些埋怨马文才。
“佛念,你拉我出来干什么?殿下这是被魏国的现状吓到了,待我再好好劝劝,说不定能够动摇。”
他根本没办法想象自己要没有带回去萧综,该如何向皇帝覆命。
“现在你拉我出来,哎!”
“豫章王在永宁寺出家才一年,不弄清楚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就算先生你把嘴皮子说破了也没有用。”
马文才语气淡淡,不以为然道:“何况我们花费了这么多心血,岂是殿下一句‘不愿回去’就能放弃的?”
“到时候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回去。”
是的,马文才根本不愿浪费口水的原因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萧综会怎么想。
当初他让花夭将萧综送入永宁寺,可不是为了让萧综真的出家的。只不过魏国人比梁国人还信佛,而且无论是上层还是胡族都对僧人十分尊敬,只要萧综进了永宁寺,便不会有多少人搜查他的行踪。
说到底,一个敌国被抛弃的假皇子,也不值得魏国浪费太多人力物力来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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