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并非我现在不肯出征,而是现在洛阳的危机不在于尔朱荣,而在于西边的雍州。”
陈庆之面露忧色, 说出自己的疑虑。
“几个月前, 我们攻克荥阳时,萧宝夤的大军亦趁机而起, 不但占据了长安,更剑指洛阳。”
“如今已经几个月过去了, 那萧宝夤自号‘齐帝’,在雍州囤兵多时、招兵买马, 却一直没有动作,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担忧道,“我恐这支叛军是想伺机而起, 趁我们和尔朱荣大军战事焦灼、后方空虚时直取洛阳。”
陈庆之在战略上的能力有目共睹, 此言一出, 朝中众人议论纷纷,皆觉得他说的有礼。
魏国的吏部尚书李神俊和萧宝夤是多年的知交,当即为他解释:“之前萧宝夤西北战事不利,朝中又派了与萧宝夤有宿怨的郦道元为关中大使,那萧宝夤担心朝廷秋后算账,所以才不得不反。如今按兵不动,未必是想趁乱夺取洛阳,也有可能是等待朝廷原谅他的罪责……”
之前萧宝夤杀郦道元占据长安时,也是李神俊多方为萧宝夤奔走,他在洛阳的妻子和儿子才没有因罪被赐死。
萧宝夤毕竟为魏国征战多年,一直还算忠顺,不到是不得已,谁也不愿意真得逼急了这位封疆大吏。
“李尚书莫非还等着萧宝夤入洛阳为帝不成?不然为何要这么为他说话?”
陈庆之听闻这种说法,哈哈大笑。
“若是想要等朝廷招安,一不投乞罪书,二没有关说的使者,反倒继续招兵买马,这是想要归顺朝廷的样子吗?”
“大将军有何高见?”
元冠受见魏臣和梁将又要吵起来,连忙和稀泥。
“我的建议是,在我离开洛阳之前,先除去长安的后顾之忧。”
陈庆之向元冠受微微躬身,一开口却是毫不留情。“我认为,应当将萧宝夤在洛阳的家人尽数杀了,将头颅送去长安,逼迫萧宝夤立刻起兵……”
他谈起打仗丝毫不惧。
“只要他大军先动,我便先率王师将其击溃,令其暂时不能威胁到洛阳后方。待击败萧宝夤后,陛下再择一良将收拢雍州士卒,领军从长安出击,与我一起与黄河北岸夹攻南下的尔朱荣大军,如此一来,则再无后顾之忧。”
陈庆之寥寥几句,说的是堂上人人瞠目结舌。
萧宝夤作为齐王镇守南境二十年,曾击退了梁国大小几十次的进攻,更是借浮山堰一计彻底击溃了梁国水军士气的人物。
即便是在魏国,萧宝夤领军作战的能力也排在前十,更难得的是他还精通内政,寿春周边十几城被他经营这么多年一直自给自足,几乎没给朝廷增加过多少负担,拿下长安后更是一路壮大……
可在陈庆之口中,那萧宝夤仿佛是一击则溃、土鸡瓦狗的三流货色一般。
朝堂上当即便有了解萧宝夤的人面露嘲讽之色,还有些人更是把陈庆之当成了打了几场胜仗就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纷纷出言反对。
萧宝夤的妻子南阳公主和世子萧烈如今还被软禁在洛阳的齐王府,大部分朝臣还对萧宝夤存有念想,认为他即使为了自己的妻子儿女也不会真的攻打洛阳,最多在长安割据为王而已。
陈庆之据理力争,一一反驳,极力解释大军出征、后方却随时有兵马会东进的危险,然而朝中大臣们顾忌颇多,元冠受也担心陈庆之是借机西逃折转南下,最后朝中议论了半天,决定还是先派出使者去长安探听下萧宝夤的意思,看看有否招安的可能。
毕竟现在魏国能打仗的人不多了,除了被元天穆和尔朱荣带走的十几万人,剩下的还要防卫城池,若能得到萧宝夤那五六万曾经东征西讨的大军,无异于多了一支抵抗尔朱荣的力量。
陈庆之见多次劝说依然无果,也只能无奈作罢。
只是这争执实在闹的太大,殿上殿下又有不少人,即便朝中否决了陈庆之杀人挑衅的建议,这消息还是飞快地传了出去。
朝中争论纷纷时,马文才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既不附和,也不反对。
等散了朝,马文才去了黑山军在城外的大营,掀开某处营帐,对着帐中的某人心悦诚服道:
“崔使君料事如神,京中又重新提起长安之危了!”
但见帐中立着一位年约四旬的文士,明明并不老迈,头发却有一半已经花白,只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一望便是胸中有大丘壑之辈。
正是因浮山堰之案不得不携带一家老小北逃魏国、被裴公救走的阳平郡太守崔廉。
“这幕后之人,果然忍不住了!”
崔廉听到马文才的话后精神一震,连忙追问:“究竟是朝中哪位大臣提起长安之事?!”
说到此处,马文才面色古怪。
“不是魏国哪位大臣。”马文才也百思不得其解,“是现在的大将军、我国白袍军的主将陈庆之。”
他看着面露诧异的崔廉,三言两语把今日朝中的事情说了个清楚,又摇头叹道:
“连我都看出这么匆忙逼战萧宝夤太过危险,何况魏国朝堂上下?就算陈将军如何据理力争,最后这事都被驳了回去,魏国还是倾向于招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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