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大雄宝殿的门前相遇,双方都是一怔。
陶弘景已经二十年没有下山了,说起来,两人虽然书信不绝,但已经足足有二十年没见。
二十年前,萧衍正值壮年,刚刚建立大梁,膝下又有了子嗣数人,正是意气风发,想要大展宏图的时候
二十年后,曾经雄心勃勃的英主已经变成了头发花白的老人,而那位清瘦孤高的老道士,头发却依然漆黑,丝毫不见老态。
岁月似乎已经从陶弘景身上剥离了。
“二十年了……”
萧衍和陶弘景是忘年之交,两人年轻时在建康就是挚友,如今再次相见,心情都十分复杂。
“陶真人风采依旧,朕却已经老了……”
本该是两人好好叙旧的情景,可是现在情况却不允许。
“陛下,既然殿下病重,还是先去看看殿下的情况吧。”
陶弘景几乎是接到书信就下了山,可一路过来无论是入住驿站还是在官道上赶路都不提被人“围观”,入城后更是耽误了太多时间。
他担心这些“意外”会耽误了萧统的病情,主动提出先去看看萧统。
“是是,朕太高兴了,都糊涂了!”
萧衍牵住陶弘景的袖子,引着他往禅房方向走。
同泰寺之奢华,比茅山上的三清殿也不知要超出凡几,然而陶弘景丝毫不为外物所扰,一路跟着皇帝穿殿过堂,到了后院僻静之处。
等入了禅房,见到守在太子身边的祝英台,两人倒很平静,互相颔了颔首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其实不必陶弘景为萧统把过脉,只看着他脸上灰败的气息,陶弘景就知道太子已经死气缭绕,无力回天。
但出于慎重,他还是仔细探查过太子身体各方面的机能,最后才停止了往他身体内送气,收回了手。
一屋子的医者都眼巴巴地看着他,想要知道他有什么“高论”。
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太子救不活了,岂止是他的肌肉全部松弛,他的五脏六腑也在迅速的衰竭之中,别说祝英台天天人工呼吸,就算上个呼吸机,心脏要停止跳动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可没人敢在皇帝面前说出结论,每个人都在等着那“万一”的希望。
这是位从呱呱落地开始就担任储君的皇子,是萧衍亲自教导了三十年的孩子,这三十年来,这位太子亲政爱民,名声极好,品德毫无劣迹,作风也简朴旷达,皇帝的后宫更是简单,没有什么夺嫡之争。
在见识过魏国的动乱后,也不知有多少人庆幸梁国的政治局面清明,储位早稳,皇帝身体健朗,后宫还没有争宠之事,不会与魏国一样混乱。
“听说陶真人来了?陶神仙能救救皇兄吗?!”
就在陶弘景收回手之时,在隔间值夜了一晚的三皇子萧纲穿着中衣光着脚就匆忙赶了过来,径直闯入禅房里。
“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萧衍见他披头散发的闯进来,当即一声怒吼。
萧纲这段时间也不知遭受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委屈,按说早习惯了,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被萧衍吼得瑟缩了一下,胡乱地整理着头发。
这一切都看在陶弘景的眼里。
“三皇子与太子兄友弟恭,这是幸事,陛下不必苛责。”
陶弘景心中惋惜,对着皇帝微微拱手。
“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便是要单独谈事了。
和一位内家高手私下共处一室其实是很危险的,尤其他还精通医术和毒术,可对儿子的关切和对陶弘景的信任此时处于上风,让萧衍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请了陶弘景去了紧邻的隔壁。
所有人都想知道陶真人会跟皇帝说什么,就连三皇子萧纲都一声不吭,屏住呼吸,静静听着隔壁的动静。
很快的,那边似乎有了什么争执,他们听见皇帝大声地高喊着“不”,然后便是一阵死一样的静默。
三皇子萧纲不安地绞动手指,抠的自己食指都出了血却不自知;
梁山伯和祝英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沉重,看向病床上已经昏迷了三天的太子萧统。
屋子里终于有太医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开始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方面期望着陶弘景能有什么救命的法子,可理智又觉得不可能。
就这样寂静了好一会儿,萧衍终于携着陶弘景的手从隔间出来,眼中热泪盈眶。
“三郎,你亲自出去一趟,诏东宫三师、三少、詹事、门下典书、家令、三仆,左右卫率,左右监门入寺。”
萧衍一张口,便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三皇子萧纲更是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像是鸭子听雷一般“啊”了一声。
“啊什么!我让你去将东宫官员召来,立刻!马上!一个时辰之内不能入寺的,以后就也不要入朝了!”
萧衍疾言厉色地直斥,也不知道说的是官员不用入朝了,还是他不用入朝了。
这下子三皇子终于明白了过来,几乎是跳了起来往外跑,已经跑出去好远了,还能听到后面有宫人追着喊“殿下,衣服,鞋子”之类的声音。
祝英台和梁山伯其实挺同情三皇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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