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堰,死那么多人……”
他怎么忘了,这颍水也是淮水的支流,直通淮水……
他们这么多人,有谁没沾过浮山堰的因果?
没有,一个都没有,他们所有人都有罪。
水里枉死的阴魂在看着他们,就等着他们下水的那一刻呢……
“我这样满身罪孽的人,怎么还敢肖想那样的位子……”
褚向像个孩子一样在河滩上哭泣了起来。
“这难道是老天降下的惩罚吗?”
他想到自己天理不容的出身,再想到为了复国为虎作伥的那些经历,他虽然没有去过浮山堰,可从浮山堰建立到浮山堰的倒塌,哪一件事他不知情?
平静如镜子的水面,突然就遭遇了山洪……
“孩子,别哭了。”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见褚向在河滩上放声大哭,心中委实不忍,走上前一把揽住了他。
“你能被送上河岸而不是淹没河底,便是佛祖保佑。死里逃生应当高兴才是,看看你身边已经往生的同伴,多少人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不是的,是我,是我……”
褚向想起自己想回到豫州的野心,想到自己想名正言顺祭祀先祖的愿望。
“我不该,不该妄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大和尚抚了抚他的头顶。
“一切皆为虚幻,你已经看透了,这也是好事啊。”
“是,一切皆为虚幻……”
褚向大笑起来,眼中渐渐清明。
“这位大和尚,我父母双亡,满身罪孽,既没有来处,也没有了归处,既然是师父们救了我,便是佛祖的预示,令我出家为僧……”
他跪地一拜。
“求师父收我为徒,为我剃度出家。”
***
遥远的嵩山少林寺,几乎全寺的僧人都下了山救人水火、弘扬佛法;
而在遥远的建康,亦有一位和少林寺有关的僧人,正在以一己之力,试图挽救整个南方佛门。
就在马文才入主潼关之时,会“一苇渡江”之术的达摩也一路顺水之下,到达了梁国的国都建康。
他在水中如履平地,当年从海上由南方入中土,首先抵达的就是梁国,也曾与梁主生出过许多不愉快,最后因理念不合,前往了洛阳。
在“简纯”二字上,梁帝萧衍实在算不得什么虔诚的信徒,也许他相信佛祖有神通、也尊崇佛、法、僧三宝,但他对于佛门的态度,和那些先许愿灵验后才会信仰的愚人没有什么区别。
本质上,都是“有用”、“有所求”才会信罢了,和追求自身的醒悟与超脱完全无关。
即便他在预感到南方佛门要出事的那一刻就毫不耽搁的立刻南下,但有些事情还是已经发生了:
作为南方佛门之首的同泰寺,寺中的主持方丈、七大堂的管事全部突然“圆寂”,整个同泰寺群僧无主,混乱一片,完全不知何去何从;
梁帝下了旨,令全国僧人食素,不允许再供奉任何肉食,也不允许个人拥有僧田,如果寺院要购买僧田,需要在官府报备、一样的缴纳赋税。
后面的旨意,在佛门之中几乎是震天动地的。
佛门之中并没有不许吃肉的戒律,只有不能杀生的戒条。
佛陀在世是托钵,佛家是“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托钵时人家给什么吃什么,这是方便、慈悲。如果你素食,去托钵还要让人一定给你做素食供养你,这不是找人麻烦吗?所以只要“不见、不闻、不疑”就是净肉,可以入口。
以往达官贵族供奉寺院的物资中,除了金银香油鲜花等物,往往也有处理好了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肉类,越是富裕的寺庙,得到的肉食也越多。
所以民间并不以出家为苦,除了要做早晚课、学习佛法以外,反倒是做百姓时更清贫辛苦,日夜劳作不说,常常一年到头都吃不到肉。
除此之外,便是僧田。
梁帝供养佛门十分虔诚,经常赐下田地给各地的寺庙作为“供奉”。这些田地出产的粮食不需要交税,也不需要在有关部门登记,是比士族庄园还要“私有”的私产,为僧田耕种的“信徒”也不需要交税,甚至还可以抵消一部分徭役。
正因为如此,很多人家出家时往往将家中所有的田地“捐献”给寺庙,而后再为寺庙耕种,和寺庙分成田地中的出产。
由于不用交税,寺庙只是借个名义,往往可以躲避大量的赋税。
除此之外,僧人在土地买卖中用“捐献”代替“交易”私下签订契约的事情也屡屡发生,一些大的寺庙甚至坐拥良田千顷,雇佣上千“信徒”为其耕种。
南方还不似北方,北方常年征战,真打起仗来没有了军粮,再怎么尊重佛门也免不得去打打秋风搜刮一番,南方佛门是真正没有经历过多少动荡的,萧衍统治了梁国二十多年,这些佛门就也经营了二十多年,比起还要在山上自己种菜养药的道门,佛门可谓富庶的流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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