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地台上前路未卜的刘有助,再看着屋里表情沉重的梁山伯和马文才等人,有许许多多的感触一齐涌上贺革的心头。
“徐之敬以前也是个心软的孩子。”贺革缓缓开口。“家父身体不好,身子一直是之敬的父亲帮着在调理。之敬在家中排行第三,从小跟随其祖、其父学习医术,行走各地行医救人,一心想要成为徐道度那样让人尊敬的医者。”
屋里的人都在默默的听着。
“徐医正因私自医治将死的魏国俘虏而被弹劾,他辩解‘医者救无类’,他只是尽了自己医者的本分,不该应身份、士庶或是其他原因而见死不救,在他眼中庶人和士族都是人,并无什么不同。这番话引起士族轰然,没多久,他就因弹劾被丢官,再无出仕的机会,自己的几个儿子也得不到举荐。”
“然而,这才刚刚是徐家噩梦的开始。”
贺革脑子里出现的,是曾经背着重重的药箱陪着徐雄翻山越岭的孩子们。
“因为士庶无类的话,徐雄一支被士族当做异类,连徐家其他支脉都纷纷和徐之敬家断交,受到了各种排挤。但这还不是最让人烦恼的事情,徐家面临的最大麻烦,是自从他说出‘医者救无类’的话被宣扬出去后,开始有百姓频频敲响徐家的大门。”
“一开始还是客气的求医,之后求医的人多了,连客气都没了。昔日是士族,士庶有别,无人敢顶撞士族,可之后人人都拿徐雄‘医者救无类’的话要求徐家子弟,否则便是恶言相向,说他们沽名钓誉。”
贺革冷笑:“还有求医无门又不愿耗费钱财的,趁夜将自家的病人丢在徐家门口就不管不顾,期望徐雄能够‘有治无类’,结果第二天徐家开了门人已经死透,无力回天,徐家反倒要受尽市井唾骂。徐雄几十年与人为善累积下来的名声,在那几年里几乎消磨殆尽,徐家子弟也是日日如同被人放在火上炙烤、直呼焦头烂额。”
“东海徐氏自南渡后便侨居丹阳,也是丹阳大族,可有了这种事后,无论是亲眷还是好友都只有躲着走的份,徐雄被昔日名声所累,每日诊治无数伤病之人,到后来只是一些普通的风寒,知道这里有名医能治,都千里迢迢赶来。”
“没多久,徐家门前天天都有庶人为了争夺抢先救治而大打出手,动辄相邻亲眷几十人斗殴,有时候明明是送一个轻伤的病人前来,却到斗殴之后躺下几十个重伤的病人,当地官府对徐家深恶痛绝,几次警告不得再私自救治斗殴之人,否则不会再派出差役去管,可‘有救无类’之下,这样的冲突却越来越多。”
屋子里只有梁山伯一人是寒生,听闻贺革的讲述,脸皮不知为何有些发烧。
“徐家是士族,不是专门行医走街的游方医者,游方医者不想治了还能收摊,徐家府邸就在那里,人人都能去得。徐之敬的医术,便是在那些日子里得到了磨练,年纪虽小,却已经可以继承家中的衣钵。”
贺革叹道:
“徐之敬有一长兄叫做徐之勉,医术和才德在家中子弟中最高,丹阳徐家除徐雄外,他是被众人最推崇备至的医家。”
“有一日,徐雄不在家中,徐之勉在外堂诊治一个重病之人,门外又有人起了争执,家人传报已经伤及人命。丹阳县衙早已经厌倦了徐家门口的纷争,哪怕闹得再凶也不派人去看,徐之勉无法,救了手中的病人后,就带着家人去门口准备救人,想要平息这场纷争。”
“可门口为救命而来的乡勇,早已经在徐家门口斗得眼红脑热,没人发现徐之勉已经准备出门救治,他带着护卫的下人,被争夺求医资格的双方都当成了对方助拳之人,竟在一片混乱中,被双方活生生打死了。”
“徐家六子皆是一母所生,兄弟们从小感情深厚,均继承了家中的医术。徐雄常年在外,徐之敬几乎是长兄徐之勉带大,出了这件事后,徐之敬受到的刺激最大,从此立誓不再救治庶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件事当时引得丹阳士林震动,徐雄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此闭门不开,悔不当初,徐家几个儿子本就断了大好的仕途,寄情山水的寄情山水,离家外出的外出,而徐之敬则是从此愤世嫉俗,不愿和任何庶人接触。”
“他决心抛弃医道,通过自己的能力重新进入仕途,不再靠医术振兴徐家的门庭,为自己的弟弟们重新找到出路。”
“他会被送到我这里来,是因为他的父亲和祖父希望能借由会稽学馆的环境让他慢慢放下心中的偏见,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教导他两年,知道他心性其实不坏,可是对如何撼动他内心的坚冰,也是不得其法。今日我见他开始医治刘有助,以为他终于记起了医者的仁心,却不料……”
贺革抚须长叹。
“这世道,总是让人在看到一丝光亮之时,又用光亮刺瞎人的眼睛。
第54章 安乐不乐
刘有助的事情发生后,改变了许多事情。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西馆的人对马文才的态度。
马文才的高傲和谨守士族规则在西馆很多人看来,几乎就是无情无义的代名词,而正因为马文才泾渭分明的态度,很多东馆生即使知道他去西馆上了课,也从未对他表现出排斥之意,很多人都认为马文才就是一种强迫症患者,入科考丙科第一没拿到,一定要去丙科争到第一来证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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