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现在已经天凉,怕早就有疫情蔓延了。
现在才说发现有瘟疫,已经是万幸,只能感激老天尚给凡人一条活路,没让盛夏汛期发生暴雨溃堤,否则要是烈日之下,尸体腐烂之后,恐怕连水都喝不得。
马文才虽然愿意送陈庆之前往浮山堰地区,可去的地方都是安全的,听贺革的意思,是要劝徐之敬跟随徐家人一起前往查探瘟疫情况,说不得还要求子云先生捎带一程,所以才说“哪里想着这么巧,所有事情都撞到一起去了。”
子云先生不会也跟着去看看疫情吧?如果真是这样,就头痛了……
马文才重活一回,最是惜命,一想到要去瘟疫之地,心中已决定等会儿束手旁观,绝不劝徐之敬一句。
贺革哪里知道弟子是这么想的,在他的心目中,马文才不但德行高尚,还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所以还特意带着马文才来一起劝人。
贺革亲自来见,徐家的刀卫当然不会拦着,听到先生来了,徐之敬也不敢怠慢,连忙出来迎接,当看到马文才时还愣了一下。
“不知先生来找学生,所为何事?”
“徐家来给你送信的那门人,是从淮河南岸一路骑马跑回来的,大腿和臀部已经全部烂了。徐之敬,即便你不以医者自居,君子却要有仁心,你怎么能直接把他轰出去?”
贺革几乎是厉声训斥。
听到贺革所言,徐之敬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垮下脸低声道:“先生,虽然我尊敬您的才德,但这是我的家事,却不必向先生解释。”
“家事?梁郡出现瘟疫,正在往东边蔓延,丹阳徐府已经全府出动,连徐家还在学医的门徒都去了,即便是家事,你也该和家人共进退才是!”
贺革痛心疾首。
“出现瘟疫就该及时上报官府,无论是治病也好,疏散百姓也好,都是官府应该做的事情,我徐家何德何能要将人间疾苦一肩扛起?官府都不管,我徐家能管什么?我知道他们都去了,但我不去。”
徐之敬有些烦躁起来,看着贺革的神情也没之前那么恭敬:“先生,即便你是我的先生,勉强我去做我不愿意的事,难道不是一种仗势欺人吗?”
“官府若管,又何必劳动你丹阳医家一门白身!就是因梁郡如今落在在魏国之手,进出梁郡如果被发现是梁国官员都会视同奸细有生命危险,白身反倒容易便宜行事,所以建康才不好派出医官。你祖父之弟徐謇当年便是因此被掠入北朝,至今没有回返故地,不是吗?”
贺革和徐之敬这一支是世交,对徐家的事情十分清楚,他一说到此事,徐之敬脸色立刻变得不好。
这几乎是徐家的遗憾和耻辱。当年青州被魏国攻占,战死者众多致使发生瘟疫,徐謇不顾兄长阻拦前往青州,因亮出医官身份试图进疫区救治被俘虏的宋国将士,而被魏国所掠。
他祖父挂念身在北魏的胞弟挂念了一辈子,徐謇被掠到魏国之后,他的祖父至死都再没有见到他一面。
“东海徐家子弟几乎都出仕朝中,唯有你这一支因故白身,你父亲方才接到消息立刻领弟子前往梁郡查明瘟疫源头。”
贺革皱眉,“两国如今正在交战,浮山堰又出了事,只要有一点不对让魏国找到理由,说不得北方就会趁机南伐。瘟疫要蔓延死亡惨重,谁也不知道魏国会不会大军南下趁虚而入。你父亲怕是因为担心这个,才又重新出山。如今他派出门人召集徐家子弟入灾地,显然情况已经到了极为紧急的时候。”
马文才原本闲闲地站在两人身后,听着贺革劝说徐之敬,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可听到这里时,马文才却愣了。
贺革虽然是大儒,才干也不差,却并没有政治能力,也没有什么大局上的天赋,否则也不会只是做个馆主,早已经出仕为官。
贺家这几代的名儒都似乎有这方面的缺憾,虽然都是正人君子,却并不关心政治,也没有和人争斗的心思。
然而贺革在劝说徐之敬时,却引用了“南北之战一触即发”这样的战略大局。而他之前明明说自己没看到信,现在桩桩句句又像是亲眼见到了徐雄为何要如此牺牲前往疫区,条理清晰逻辑周整到让马文才意外。
不过片刻间,马文才就明白了过来。
既然子云先生现在留在馆中,也许就住在贺馆主的小院里,信使来求助的时候说不得就在当场,这一番分析,应该出自子云先生之手。
这也就能明白为什么贺馆主的院外还有人把守,贺革甚至亲自来劝说弟子前往梁郡,而且和他言语间隐隐有让徐之敬跟他们一起上路的意思。
贺馆主根本无法做主这次北上的行程,若不是子云先生已经同意并确定,先生又怎么能冒着暴露子云先生身份的危险,突然插个外人进来?
难道南北形式真的已经严峻到这种地步了?
马文才心中既疑惑又惶恐。前世南北没有打起来,是因为北方的胡太后是个蠢货,国中反对的声音又太大,她不敢分出军权给宗室去南伐,所以没有乘胜追击。
可如今他重生一次,百般阻挠之下也只是让浮山堰晚了两年时间才建。这两年对南方没有太大变化,可已经足够北方的胡太后压下许多反对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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