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猜的果真不错,那女人是和马文才在一起。”他笑道:“先生怎么知道楼上还有一人?”
“那女子笑着下楼,应该是和人相谈甚欢,见到我们却不避不让,自然是知道我们的身份,以为我们只是别人的下人,无需惊惧。她不知道我们和马文才有什么内情,只以为我们是来寻主子的,当然不必躲避。”
陈庆之叹气。
“马文才多谋,又过于追求‘完满’,注定活的辛苦,我随口帮他一把,也只是恰逢其会。”
“您只是随口,对马家来说,却是指了条明路了。只是属下不明白……”那侍卫首领肃容道:“您这样教他,如果沈家真的在吴兴有尾大不掉之势,岂不是与朝廷有害?”
他十分尊敬陈庆之,所以即便对他这样的“指点”心有疑虑,但还是心甘情愿地陪着他演了这场戏,概因他信任陈庆之这么做一定有原因。
既然他们是“闲谈”被马文才听到,那也算不得干预地方之事,他们几个都是陈庆之的心腹,也绝不会把今日之事传出去给他惹祸。
可心头的疑惑,却是难以消解的。
陈庆之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微微扬了扬唇角,轻笑着说:
“难道担心沈家尾大不掉,沈家就会听令于地方吗?他们家在东晋受了重创,可刘宋时却襄助武帝起家有功,历经宋、齐、梁三朝,早就成了庞然大物。”
他轻叹:“东扬州刺史七八年前的招是不错,知道用马骅来平衡地方上的局面,但‘平衡’之道,在于多方势力相当而相互妥协,如今沈家随着我大梁政局平稳、地方安定,已经不知积攒了多少势力。几年前,马家原本还能压制,现在怕也是独木难支,那刺史当年的布局,已经是个废局,可他又找不到好办法解决,只能一直让马骅这么撑着。”
这世道便是如此,你有能力,便被人拿来利用,可当不能用的时候,被抛弃的也是最快的。
或者说,拿你当棋子的人,在用的那一刻,就没帮你想过什么退路。
诸州刺史的重要职责是监视节度各地军事,不得有一家独大生乱,而乡豪向来是隐藏武装力量、让诸州刺史最头痛的地方。
祝家也好,沈家也罢,这样的乡豪若没野心只闷声发大财也好,若是个有野心的,那一州的刺史当得都不安稳。
东扬州刺史节度东扬州这么久了,以前可能还有些雄心大志,现在只会求稳,即便知道马家快没用了,也要死死攥到真没用再说。
马家其实已经危如累卵,随时可能会被当做两边博弈之下“杀鸡儆猴”的那方,可这种次等士族,一门前程全系在仕途之上,反倒没有乡豪能随心所欲,即便看清了局面,也没法破局。
“那您指了马家路子,马文才若和他父亲商议后,真这么做了,岂不是拱手把吴兴纳入沈家的掌控之下?”
侍卫首领听到沈家已经让各方这么忌惮,忍不住一惊。
“既然不能势均力敌,就只能合纵连横。沈家是在吴兴势大,可吴兴又不是只有沈家这一门阀,吴兴姚氏、施氏、丘氏,哪一门都不会坐视沈家一手遮天,你且看着,只要马骅真以退为进,抛出吴兴太守为饵,这三家必定联合起来,和沈家斗得你死我活……”
陈庆之手指无意识的在案几上摩挲着,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一旦真的内斗起来,几家都会在内斗中消耗掉彼此的实力,而且一郡士族不合,其中大有可为之处太多了,至少几年内都分不出胜负,说不得那吴兴太守之位又要让哪个‘倒霉鬼’渔翁得利。”
侍卫首领只是个武人,哪里见识过这官场阀门之间的杀人不见血,闻言咋舌,根本不敢发表任何言论。
“我其实也是可惜马文才,看到他如此挣扎着上进,我就想到当年陛下身边那么多大有可为的年轻人,却一个个只能归于沉寂。难道是他们能力不够吗?不是,只不过是时运不济,没抓住各自的机会,最终只能被无情的抛弃罢了。”
陈庆之似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
“我还在惋惜别人,我蹉跎了半生,不过也就是个半个御史兼主书罢了。能帮的,也就是动动嘴皮。”
“有时候,人缺的就是那灵光一闪,你这一道灵光,也许抵马家思索几年,毕竟他们人在局中,而您又最善于破局。”
那侍卫首领对陈庆之的能力是心悦诚服,“无论是先生,还是马文才,都会又一飞冲天的那天的。”
“承你吉言。”
陈庆之笑笑,荣辱不惊。
“马骅若真决定放手一搏,三五年内吴兴诸家都需要他的支持,若马骅真是个有能力的,左右逢源之下,说不定他才是吴兴最大的赢家。马文才本就是士族出身,又年轻,其实可用的棋子要比我多太多。而我一飞冲天之日还不知道何时,毕竟我只是个没掌机要又没兵权的寒门罢了。”
“先生对马文才倒是欣赏的很。”
欣赏是欣赏,但他更多是记挂着那一支卦。
既然“见龙在田”,那马文才必定是有什么地方超出众人,只是现在还不显罢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祈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