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不少城池接受难民,但这时候的城也不是什么后世动辄容纳百万人口的大城,会稽郡全郡上下也不过就是三十万人口,可北方受灾之众,恐怕抵得上几十万人。
城池里就算接纳了灾民,也无法养活他们,这些人还是要到处去找活路的,所以路边常常看见拖着家小,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百姓。
表情麻木的百姓一直绵延在各条道路上,他们大多连个包袱都没有,就这么拖着脚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走着,看到路上有马车或旅人通过,有些还会一群一群地涌上来乞讨。
因为这些灾民太多了,谁也不知道在路上会发生什么,商队也好,官队也罢,但凡带有财物的都不敢单独出行,所有人结伴在一起,若遇见那些名为乞讨实为抢劫的灾民,也好利用人多的优势冲撞开。
祝英台原本还骑着小驴经常透透气,可在一次又一次看到马车或牛车将围抢的难民撞开,甚至有衣衫褴褛的难民因此被卷入轮底,祝英台渐渐不再骑着青驴出现,而是选择了坐车。
只要她在车上的时候,为了不惊吓到她,陈庆之的护卫们总是不直接用车冲撞,而是派人在前面呼叱或用鞭子抽开,虽说这样增添了许多麻烦,而且经常还是有人冒死扒在车上或试图被带着前进的,但他们的车底却不怎么染上鲜红之色了。
可同行结伴的旅人,却有些不待见他们这一队人。毕竟所有车都在前方冲路的时候后面却没有车跟上,很容易被人寻了空子。
几次过后,陈庆之叹息着将祝英台喊了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在那之后祝英台不怎么上车了,可骑着驴子的时候却总是抹泪,看着让人心疼。
“祝英台心肠太软,怕是不适合为官。”
陈庆之看着身前的祝英台,幽幽叹道。
“他还不是杀伐决断的性子,大概也做不了庄园主,也许能做个逍遥公就不错了。”
“她也无意仕途,出来读书,只是在家里呆的闷了。”
马文才苦笑着说:“子云先生希望她能做个逍遥公,她听到了大概很高兴,她本就是这个志向。”
此时祝英台正闭着眼,从一群难民们身旁越过。
自之前她曾好心丢下些吃食,结果被扑上来的一群难民扯下马差点踏死之后,马文才就不允许她在有难民成群结队在官道围截旅人时睁眼。
她是答应了马文才,可耳朵却不能堵上,所以每每经过这些人的时候,总是咬牙忍着自己不要失态。
梁山伯见到她这个样子恨不得替她堵上耳朵,却知道祝英台难过不是为了这些灾民可怜,而是她对这些灾民无能为力,即便是堵上耳朵、蒙上眼睛,也不能减轻她心中的痛苦。
其实他们又何尝不痛苦呢?
马文才自进入南兖州开始,就没有笑过了。
傅歧每天都要从人群里捞几个孩子,生怕这些孩子被误卷到车底,从进了广陵开始,他就一直是跟着那些护卫驱赶流民的其中之一,而他驱赶,不过是想少伤几个无辜罢了。
徐之敬已经不骑马了,他进了马车,对其他人说是怕庶人冲撞到他身上,事实上谁都看得出他不想再看有人受伤受难。
都还是孩子呢。
陈庆之越发有些后悔带他们来,若是心性不好的,见到更惨的景象,情绪怕是要崩溃。
想到之前为祝英台卜的那一卦,陈庆之越发有些沉闷,对身侧的马文才和梁山伯说:
“不能再这么赶路下去了,这一路本就辛苦压抑,沿道聚集的灾民又这么多,我怕祝英台承受不下去……”
马文才和梁山伯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担忧之色。
“全凭先生吩咐。”
“先生如何安排?”
“前面就是沛县,听说水已经退了,不如去修整一两日,再行上路。过了沛县就是盱眙,你们便不必跟我再走了,留在盱眙也好,去寻家人也好,待我事情办完,我们便回返吧。”
陈庆之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流民,表情复杂而痛苦。
“浮山堰……我自己去。”
马文才对浮山堰的真相并没有什么好奇,梁山伯跟着陈庆之也不过是想知道父亲遇害的真相,祝英台跟着马文才来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傅歧有自己的事,徐之敬也要去盱眙和门人汇合,原本就是要分道扬镳的。
可直到陈庆之真的说出决定,他们才意识到这位长者不能再继续照顾他们。
他毕竟不是出来游玩的。
马文才知道接下来的事可能很有凶险,只深深地看了陈庆之一眼,抬手慎重道:“先生若有所求,请不要客气,弟子家中在淮河南岸,亦有薄产和人脉。”
“多谢。”
陈庆之也没有一口拒绝。
就这样,晚上在驿站休息之时,马文才对众人说了接下来的安排。
他们一路都受马文才和陈庆之安排,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唯有祝英台摸着下巴,像是苦苦在思索着什么。
“祝英台,你想什么呢?”
傅歧口快,直接问了出来。
“我在想,我好想忘了什么事。沛县和盱眙……沛县和盱眙……”
这一路遇见的事情太多,祝英台都觉得自己不太好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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