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身份贵重,码头那边是负责铸造铁器的,烟尘和气味都很大,而且十分炽热……”
管事的看了看祝英台,有些为难地说:“小主人这一身装扮,怕是穿不住。而且,打铁的男人们都是仅着寸缕的……”
“那就不要进铸造间,就在外面看看。”他这话一说,女罗立刻紧张起来,拢了拢祝英台的披风,劝说道:“或者,主人就带马公子去看看放成品的地方,见识一下,也就行了。”
祝英台的披风一颤,应该是生气了,眼见着她就要掀了帽子发火,这边马文才却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摇着头说:
“既然不方便,我也不该不识趣,就依这位所言吧。”
见马文才没有坚持下去,祝英台又似乎很听马文才的,两人才松了口气,相视庆幸。
马文才其实已经隐约猜到码头那边应该是铸造铁器的地方,那叮叮当当的敲铁声即使离得有些距离都能清晰听见,更别说笼盖着东南方向的黑色烟气和空气中传来的味道了。
无论祝家庄是在铸造什么,都不该是轻易为外人所见的东西。祝家水太深,此时马文才已经不做“祝家女婿”的痴梦了,自是不愿陷得太深。
就算祝家有什么秘密,等祝英台抛弃了祝家的身份,他们都要离祝家越远越好,又何必在此时刺探什么呢?
祝家的铁器工坊规模不小,但似乎多是炼铁的地方,制造器物的铸造间没有几座,人数倒不少。
但会稽郡本身不产铁,祝家炼铁的工坊即便人多规模大也不会有太多出产,所以马文才并没有关注铸造间和炼铁铺那边的情况,而是跟着管事的来到了摆放成品的地方。
重活一次,马文才为了积累财富,做了不少囤积居奇的交易,其中便有收购铁器。只是铁器太占地方,运输又麻烦,所以等到浮山堰第一次破堤需要铁器镇压“河底蛟龙”时,马文才也没囤积多少,没赚多少钱。
但因为这段经历,马文才对铁器倒是比其他人更懂一些,此时拈起几把小刀、箭头之类的铁器后,顿时就失去了兴趣。
正如他所料,会稽郡不出铁矿,但凡善于铸造武器的工匠都出在产铁之地,祝家铸造出来的箭头、刀剑品质都很一般,有些甚至连一般都称不上,只能说堪堪能用罢了。
看得出祝家没有刻意回避什么,那管事带着祝、马二人连续“参观”了七八间铁器室,东西确实不少,从农具、用具到武器一应俱全,就是品质都不太好,铁质最好的那些也做不了太大的物件,也就只能铸成箭头或枪头。
马文才也不知道祝英台非要他看什么,跟着走了几间屋子都是这种东西已经有些不耐,他身边的祝英台却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你看见了没,我们家一直在铸兵器……”
那语气,简直就像是告发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就是让我看这个?”
马文才哭笑不得地指了指面前的“破铜烂铁”:“你是说,你家一直在造兵器和甲胄?”
“甲胄?没见过造什么甲胄,几乎都是在造各种武器的零部件。”祝英台点了点头,更加小声的说:“私造武器,是不是视同谋反啊?”
她是有多不食人间烟火?!
马文才已经被祝英台气笑了,最后一点兴致也都消失。
“如今大族,还有哪家不私造兵器?就我那几十个家丁,顷刻间也能全副披挂起来!”
祝英台愕然,喃喃问:“这不犯法?”
如果她记得不错,古代多少官宦人家就因为家里多备了些甲胄兵器,就被抄家夺爵的,有的直接算成谋反……
南朝如此积弱,连城中骑马都不允许,难道允许私藏兵甲?
“自然是犯法的。”
马文才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怕是祝英台读了《楚律》,看到私铸兵器的条例,以为家中在做什么出格之事,所以一直背着包袱。
“只是朝廷早管不了这个了,只不过是一纸空文。”
他叹了口气,宽了宽她的心。
如今南北对峙,北魏尚武,但凡贵族,大多蓄兵养马,魏主一声令下,男丁皆可提刀作战,是以北魏最大的兵力在民间和贵族手中,即便是魏主也要与各方贵族豪强博弈行事。
南方重文轻武,士人歧视“将种”,苛待武人。朝廷的军队羸弱不堪,经常屡战屡败,许多士族经历衣冠南渡后,更是得过且过,毫无忧患意识。
但屡经战乱,本来就是为了抵御战争而聚集在一起的乡豪阀门则不同,只要是阀族乡豪,为了自保,往往大量蓄养可以作战的武士。
然而养兵最贵不在人力,而是装备,所以私下铸造武器甲胄虽然是被朝廷不允许的,但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以地方上的势力,岂会被朝廷的令条吓到?更何况一旦起了战乱,乡豪往往比朝廷的军队更能压制乱象,所以很多人明明知道这种情况,反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美名其曰“藏兵于民”。
从刘宋开始,乡豪阀门私铸武器就没有停止过,最精良的武器和甲胄,往往不在朝中军队之中,而是藏于贵族庄园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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