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完全看完,再次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是一片复杂之色。
“这篇策论,我无法批判。”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卷子放在左边。
“只有陛下能对它批示。”
抽气声突然响起,想到那张卷子上的墨迹,众人都用既羡慕,又好像理所当然地表情看向坐在首位的马文才。
然而阅卷还未结束,贺革怀着对马文才的深深担忧,又拿起了一张卷子。
看到卷子的抬头,他笑了笑。
“论战。”
这是一个很刁钻的题目,尤其在现在这个时候。
只是当看到策论上明显没有见过却又有些眼熟的笔迹时,贺革微微愣了下。
会稽学馆里所有的甲生都是他亲自教导的,每一个人的字迹他都熟悉无比,甚至教导学生的书法也是他的课业之一。
这么耿介特立的文字,甲科里只有傅歧“兴致”好时能写得出,但也没有这般潇洒。
贺革看向卷子的署名,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第218章 群情激奋
若论整个学馆里的学生书品谁最高, 毋庸置疑是写得一手好字的祝英台。
祝英台的笔意华美,带着一丝随性和浪漫,是时下士人最爱的那种风格。
但书法这东西, 有时候更看重的是格局。
一个人的性格很多时候能从字迹里看出来,所谓“见字如见人”, 并不是一句虚话。
学馆里一直觉得褚向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用的是一笔横平竖直的隶书。隶书由篆书简化发展而来,属于一种公文文字, 沉稳有余,却不为士人推崇,褚向的隶书虽好, 却很少得到别人的赞赏。
这时候,用隶书的大多是刀笔吏。
但如今这一笔行书, 却已经让贺革有了惊艳之感。
行书之美, 在于千变万化, 妙理无穷,一个性格古板懦弱之人, 是不可能写得好一笔行书的, 如今褚向的文字,正因为写就匆忙,没有像往常那样保持着每一笔画的平直与匀净, 而是偃仰起伏,轻重缓急,极尽变化之能事。
若不是署了名, 他又亲自监考,谁能想得到这是褚向的字?
直到这个时候,贺革才想了起来,褚家本来便以善书而著称,家中无论老幼妇孺,还未提箸,便先提笔。
褚向擅几种类型的书法,一点也不奇怪。
再望去,这一篇《论战》文字犀利,气质刚毅,配上这变化多端又苍劲有力的行书,让人一望,便觉得有一股森森的求战之意迎面而来。
“……胡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
“……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骄惰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于闺门。论战斗之事,则缩颈而股栗;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不愿听……”
“……今天下屯聚之兵,骄豪而多怨……”
他是不是小瞧了自己的这位弟子?
若是他印象里的褚向,这一篇“论战”应该写的是如何“止战”,而不是“求战”。
如何使天下“停止纷争”才更适合这个“老实人”的性格。
更何况谢举是朝中的主和派,今日谢举是主考官,写这么一篇东西,是很难取巧的。
“馆主?”
一旁的学官见贺革捧着一张文卷不动,善意地提醒了下。
贺革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卷子递与谢举。
策论虽写的精彩,文字也颇为漂亮,但贺革却对这篇策论并没有报什么希望。
从马文才,到莫名起了变化的褚向,都让这位馆主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自己的学生关心太过不够,竟没有发现他们的思想里还有这么危险的东西。
卷子刚被递上,谢举就眼前一亮。
马文才那篇策论格局开阔立意高深,无奈他的字却并不出彩,但也正因为字不出彩,更让人将所有的心神放在了他的文章上。
褚向的策卷,还未见其文先望其字,颇有先声夺人之感。
谢举首先看的就不是文,而是他的字。
他并不似贺革,平日里经常和褚向接触,在看到署名后之只有一种“难怪如此”的了然,再加上褚向曾向他提出那般犀利的问题,看到这篇“论战”,也只是觉得小伙子偏激了点。
“你的弟子们,已经有了心怀天下的格局。”
谢举虽是主和派,但不代表他就怯战。
主和,是为了符合世家大族的政治需求,是希望减少损失、让国家稳定太平,如果他真的是个懦弱怯战之辈,也就不会往竹筒里丢“战”这个主题了。
褚向若是真的以“止戈”为论点,谢举反倒会对他很失望。
“观点虽有点激进,但也不失为一篇好文。”
谢举捧着褚向的卷子,满怀笑意地将他放在左手边的甲类里。
“这一篇,我也不欲批示,留待陛下品鉴吧。”
刹那间,堂下哗然。
马文才的文让谢举有了如此高的评价已经惊人,居然又出了一篇连谢举都不能做批示的?
是谁?
甲科学子互相都十分熟悉,所有人的眼光在众人之中搜索着,然而看到的却都是一片或迷茫或羡慕的眼神,并不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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