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然这些“天子门生”们并不如他所想都是寒门出身,但这种设想他已经想了很久了,现在当然不能重新安排他们,于是当皇帝说出自己的决定时,众人都奇异地默然了一瞬。
梁国的官职也分清浊,受世人风气影响,真正掌权做实事的官职反倒人人避之不及,偏好那些清闲又名头好听的官职。
哪怕时寒门出身的学子,也免不了憧憬例如“秘书郎”这样清贵的起家官。
可从皇帝的口中,他们听得出,皇帝给他们选择的官职并不是那些清贵职位,而是被旁人称为“浊官”的事务性官职,于是有些抱着“光耀门楣”之心来的士生,难免会露出彷徨的神色。
萧衍是何人,怎会看不出他们的想法,所以他故意问道:“你们若并不想那么早出仕的,可向前一步,我可以让祭酒安排你们在国子学就读。只要你们过了国子学的入学试,便是国子学正式的弟子。”
“待他日学成,亦可出仕。”
听到皇帝的最后一句话,当即有七八个人犹犹豫豫地出了列,表明自己的才能还有所不足,希望再多聆听皇帝的教诲。
萧衍根本不多劝说他们,只让旁边陪同的国子学祭酒记下他们的名字,便转头问自己的儿子们:
“你们可有看中的人才?”
几个皇子和宗室藩王商议了一会儿,先有太子萧统点了傅歧的名,希望他能当自己的常侍。
谁料皇帝摇了摇头。
“傅歧如今是傅翙的独子,不可入你太子府。”
傅翙是建康令,只忠于皇帝,他的儿子自然也不可以有任何政治上的倾向。
太子的试探被皇帝驳回了,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目光便移到一旁安静站立着的马文才身上,怀着希望道:
“那儿子想要马文才……”
“也不行。”
萧衍想都不想的打断了太子的话,说出了让众人都吃惊的话,“谢举向我举荐过马文才,我欲让他当我的秘书郎。”
此言一出,连皇帝身边的国子学祭酒都吃了一惊,身为主角的马文才更是被这个天下掉下来的馅饼砸得神情恍惚。
几乎是下一刻,马文才立刻跪下身来,毫不虚伪地推辞着这样的安排:
“学生惶恐,怕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起家便是秘书郎的,唯有世代冠冕之族,而能起家就是皇帝的秘书郎的,就连寻常士族都不行,只有王、谢和萧氏宗子才有这样的殊荣!
秘书郎虽只是皇帝身边七品的小官,可在中正品级中,已是二品!
皇帝说谢举举荐了他,便等同于亲自给他定了“二品”的中正品级,这几乎意味着他可以进入另一个层次。
一个马文才想都不敢想的层次。
“你起来,君子一言九鼎。”
萧衍以不容反驳的态度下了决定:
“秘书郎官品虽小,任务却不轻,虽有谢侍中举荐,你还有的学。平日里,你还是在国子学向诸位博士学习。你既然是我的门生,没有什么当不得的。”
马文才在萧衍严肃的神情中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似乎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样恍惚的态度倒让萧衍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萧统见傅歧和马文才皇帝都有了安排,在众人之中看了看,选择了之前让皇帝赞赏的寒门学生濮远行作为常侍官。
这次,萧衍没再阻止。
到了其他皇子和藩王那里,倒变得简单的多。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二皇子萧综,萧综并没有向皇帝讨要褚向,也没有选出身较高的吴郡张骋,而是要了徐之敬。
还有些没人“挑选”的,皇帝便将他们分做了朝中各部的功曹官,替各部主事处理朝务,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皇帝这一行给诸人都安排了去处,自己也很满意,一旁有专人专门记录这些“天子门生”的任命,国子学也一一记录他们的官职,好为他们安排相应的先生。
萧衍毕竟也不年轻了,接见了整整半日,精神也有些疲乏,太子见父亲精神有些不好,便提议回宫休息,皇帝欣然应允。
临走前,萧衍将马文才叫到身前,又凝视了那颗红痣一会儿,向他问道:
“马文才,你家的长辈可有为你起字?”
马文才一愣,摇了摇头。
“学生并未加冠,是以并无长辈起字。家父小时候怕学生养不活,给学生起了个乳名,叫做念儿,希望多念几遍,学生能平安长大。”
“念儿,念儿……”
那一瞬间,低喃着他乳名的皇帝萧衍,眼角竟有些湿润。
在他的身后,知道内情的皇子萧统、萧综和萧纲脸上都有些神情复杂。
萧综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也有些低落,开口道:
“天下间做父亲的,哪有不念着自己儿子的呢?”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有你们这样的佳儿,我已经是得佛祖爱护,不该再讨要更多了。”
萧衍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们兄友弟恭,忠孝仁义,待听到萧综的自言自语,脸上的悲意淡了几分,看向孩子们的表情也越发慈爱。
他想了想,对身前的马文才道:“你既然没有字,我便给你起个字。你乳名叫念儿,额头又有佛前童子才有的吉祥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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