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在教学楼旁边,是个八层高、白色、矩形现代建筑。柳晔被姚爽拉着一路跑到实验楼前时,虚弱得喘不上气来。姚爽带着柳晔走进实验楼的侧门,这个门可以通到楼顶,柳晔刚爬了一层就坐在楼梯上爬不动了,姚爽连拖带拽把她拉上了顶楼,通向楼顶平台的门锁着,姚爽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锁,两个人走进楼顶平台。楼顶平台宽阔平整,中间有一个电梯井把平台平均分成两部分,平台周边有一米二高的女儿墙。柳晔还没从那张照片的刺激中缓过神来,又被拖着爬了八层楼,她累得仰面朝天躺在平台上,眼前顿时辽阔无垠,她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整个身心犹如浸润在明净、温暖的海水里,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缓慢地松弛下来,整个人融进了自然宁静的怀抱里。虽然已到了初秋,水泥地面上仍留着太阳的余温,她沉浸在自然的怀抱里,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她多希望自己的心还像这一碧如洗的天空般干净,然而,再也不能了!姚爽躺在她身边,她悠悠的说话声在柳晔耳边盘旋,轻柔的一点也不像她的声音:“很舒服吧!我不开心时都会来这。”柳晔闭上眼睛没好气地说:“我才是那个不开心的人。”姚爽轻描淡写地说:“我没见过我爸爸,只知道他姓姚,因为我跟他姓姚。妈妈很忙,就把我放在姥姥、姥爷家。我一个月只能见到妈妈一次。”柳晔听着姚爽的话没接茬,姚爽咽了一口吐沫继续说:“听姥姥说,我爸爸很花心,他有很多女人。姥姥从来不让我在妈妈面前提起他。上初中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见见他,每次我这么想我就在胳膊上划一刀。”柳晔“呵呵”地笑出了声,她甚至有点忍俊不禁了,说:“我爸的女人都在他的手机里,我爸从来不理我,也不打我,你见过谁打空气!呵呵呵。”柳晔继续说:“我妈宁可死也不拆散我的家,可惜,最后她还是宁可死。”说完这句话,柳晔霍地坐起来转头盯着姚爽,她眼里突然盈满泪水,问:“你爱他吗?”姚爽仍然仰面躺着望着天空,若无其事地说:“你说李真实?”姚爽看了柳晔一眼,做了一个天知道的表情,说:“也许吧。”柳晔气得抽泣起来,她尽量平静地问:“你干嘛这么对我?”姚爽似乎也有一点激动,但是,她的语气还是带着讽刺和玩世不恭:“张爱玲说,一个男人一生有两个、至少两个女人,一个是白玫瑰、一个是红玫瑰。得到的红玫瑰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得不到的红玫瑰是心口的一颗朱砂痣;得到的白玫瑰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得不到的白玫瑰是床前明月光。对李真实来说,你就是快要变成饭粘子的窗前明月光。”柳晔木讷地想着姚爽的话,她今天说的话突然晦涩难懂,柳晔总得费点劲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可是这段话她是熟悉的,没想到姚爽也读张爱玲的小说。姚爽继续说:“我不忍心看见你变成一粒饭粘子!”姚爽用眼角斜了她一眼,继续看向空旷的蓝天,语气平静地说:“是我主动勾引李真实的,对女人,男人总是来者不拒,真是本性难移。”柳晔没再说话,她沉默片刻慢慢站起来走到女儿墙边翻上墙头脸朝外坐在上面,双腿悬在八层楼的上空,她低头看着地面的草坪,想象着自己脸朝下趴在上面,也许有血从她的关节处或七孔里渗出;也许是内脏出血,这样死得不会太难看。只要她身体前倾、闭上眼睛,就能结束一切。姚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她的身边,侧身倚靠着女儿墙看着柳晔,还是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人生有什么大不了的!要么死,要么活,活着就选一个活法。”柳晔喃喃自语:“选一个活法。”她心里想:“怎么选,我没有选择!只能承受!”姚爽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操场,语气兴奋地说:“比如说,扎了路虎车的车胎,在车门上喷上抽象画就很爽!”柳晔近乎绝望的头脑艰难地处理着姚爽的话,五秒钟后,她突然转头瞪大眼睛盯住姚爽,即使姚爽说她刚杀了个人,柳晔也就惊讶到这种程度了,她虽然已经知道答案,还是禁不住确定这是否是事实:“是你把我姨夫的车搞成那样的?”姚爽点点头。她继续说:“想死就死吧!”只有这句话柳晔一下就听明白了,她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睛死死盯住油绿的草地,身体却僵住动弹不了。姚爽换了一个姿势,她用后背靠着墙,抬头看向远方说:“既然不敢死,就活得爽点!”说完她掏出手机,用手指扒拉手机屏幕。柳晔恨恨地瞪着姚爽的手机,心里想:“这个把她拖进现实的蠢东西又要爆出什么料啊!”姚爽坏笑着俏皮地用眼角斜了她一下继续看手机,愉快地说:“猛料!”原来,柳晔刚才竟然不自觉地把脑子里的话脱口而出。姚爽的手机里响起德国小提琴家大卫?格瑞特演奏的小提琴曲He’s a Pirate,这是电影《加勒比海盗》的主题曲。当气势磅礴的乐曲充满两个人周围的空气时,柳晔的心被短促有力的节律冲击得隐隐作痛,与其说她现在燃起了生的欲望,不如说她想在余生里燃尽愤怒。她热泪盈眶地任由提琴声在她心上拉来拉去,每一个躁动的音符都更使她怒火中烧!她想不明白很多事:李真实为什么要伤害她?人们为什么总是会伤害他们爱的人?妈妈为什么苦苦守着不爱她的男人?为了她吗?值得吗?为什么自己绝望得想死却还在担心她坐的墙头有多脏?人们总是明知道错还是要做,宁可稀里糊涂作茧自缚也不改变自己另寻出路,就是逃不出自我的牢笼。姚爽!姚爽!她是救她出苦海的天使还是推她进深渊的魔鬼?真见鬼,她太担心她的裤子被弄脏了!柳晔头痛欲裂,她紧锁眉头闭上眼睛。姚爽又说话了,她大致说的是什么“床前明月光、永远占有、李真实??????”姚爽的话断断续续地飘进柳晔的耳朵里,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姚爽的话和尖锐的耳鸣声交替着在她耳朵里轰鸣,她感觉脑袋被噪音挤压得不停变换着奇形怪状,她双手抓住头发,仰头冲天空大叫,好像要把这一切驱赶出自己的身体,直到她再也无力发出声音,她把身体一切能向下垂的部分都垂下去、垂下去 ,直到她真的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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