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儿晶莹无暇的面上小小的眉尖轻蹙着,不说话。阳光正好,从敞开的木门延伸进来,燕寂痕在浑沉的黑雾里迷离,见身前涌出一扇黑素木门,抬手推开,便见到坐在木桌前的颜白,她还是个六七岁的娃娃,见到他笑容像水纹泛开,小小年纪已然看出仙肌玉貌。
她跑过来牵着他的衣袖,闷声闷气的撒娇,“墨哥哥,今日便不喝药了罢!”
他低头,发现自己已然少年的模样,抬手揉了揉颜白如绸青丝,笑着蹲下身来,“颜儿,墨哥哥今日路过一座山,摘了些青梅回来,乖乖喝药,青梅便予你。”
苦恼的皱着脸,低头想了片刻,颜白转身回去捧起瓷碗便将里面的黑稠汁液喝了干净,扬起因为苦而皱紧的小脸,张开手冲他,他将梅子放在她手上,看她慌忙塞进嘴里。他笑,雅人深致,“好吃么?”
颜白点头,笑颜如花,“甜的。”
他每次外出回来总会记得带些青梅,看小小的颜白捧着青花瓷碗喝光药汁,然后在她期许的目光里递青梅给她。
演武场喝声四起,燕寂痕望去,见鬼面盘坐在一棵苍劲青松的松枝上,随手拍些针叶下去,那针叶顷刻成雨,又细若毫毛坚如青针,密密的袭向树下的三个孩子,他总是做得最好,片叶不沾身,而颜白总是最弱的那个,扎了松针也噙着泪坚持。
她自小身子便弱,几次生死一线间徘徊,鬼爷与千山万水间为她寻遍奇珍,日日熬成汁液来喝,总算是慢慢好了起来。她那双星光璀璨的眸子总是倔强执拗的,只是她并不善与此。他总想不通,为什么明明可以休息她却总在坚持。
忽然记起婆婆将青蔷剑传给她那日,她两只手捏紧衣袖,惴惴不安的看向玄衣。那时的鬼面暮花庄还是江湖上最大的门派,弟子众多。玄衣最精剑术,他以为婆婆会将青蔷剑传给她……纵使以前从未放在心上,现下看来果是更偏爱颜白的!
鬼爷每次出去总要带她在身侧,婆婆的金灯竹舍从来也只她可去得。许是兴了这样的邪念,想着颜白许是也会夺了他的宠爱,在这鬼面暮花庄,他们三个孩子争宠,他便要做最好的那个。如此更亲近玄衣几分,玄衣日日去灵雾寒瀑看他,他从不拒绝。
一日,玄衣提了食盒,他正在瀑布中练刀,听她道,“师兄,这是颜儿师妹托我带给你的。”
他从水中跃上来,若有所思的看她,随意道,“她的东西又不是与别人的不同,有何可特意说的!”
玄衣艳色绝世,倾城一笑,“师兄不喜欢颜儿师妹?”
他怔了怔,“颜白与颜墨便只有师兄妹的情谊,何谓喜不喜欢。”
颜白常年呆在婆婆的金灯竹舍里,一次他去雪雾灵山找婆婆,她提着青蔷剑出来,白璧无瑕的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笑颜,浅浅的叫了声,“师兄。”
他的心忽地颤了颤,记忆里她还是那个扯着他衣袖撒娇的娃娃,脆生生喊他“墨哥哥”。他本是清淡的性子,不过想着颜白如他们一般没有特别罢了,那一瞬他却是莫名的揪心,许是因为颜白的疏离,许是自己的愚蠢。他终于明白她本就是特别的,是她一直竭尽全力让自己与他们相同。
想着便这样吧,疏离便疏离,淡漠也就淡漠!可他知道,只要是颜白的事,他总会放在心上,如那日她躲在灵雾寒瀑后低低垂泣的样子,很多年后他还是会站在那个位置发呆。
“墨哥哥,你这次带青梅回来了么?”颜白已然不是孩子,也不用再日日喝那些黑稠汁液活下去。他回来去婆婆那复命,她的心情似是很好,跟在他身后,忽地同他道,“我不用再喝药,可以尝出味道了!”
他愕然回眸,自怀里摸出两颗青梅给她,犹豫一下还是问,“颜儿尝不到味道?”
颜白笑,灿若琼花,慢慢嚼着青梅,点了点头,“现在知道了,甜的。”
他望着她,好像还是小时候,抬手揉了揉她及腰的长发,她怔怔的抬眸,眼里泛着泪花,小声呢喃,“墨哥哥不讨厌颜白了。”
他的声音哽在喉间,扬了嘴角。颜白欢喜的像只兔子,蹦蹦跳跳的奔回去,回来时手里托着一只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几颗红润的樱桃,期许道,”颜儿带给墨哥哥的。“那年她十五岁,第一次离开鬼面暮花庄。
那些似乎是很久远的快乐,泛着微黄,一如颜白如画的笑颜被黑雾拢去,不可再寻。燕寂痕怔怔的望着手里红色的樱桃碧绿的青梅,忽然觉得那是他年少时的颜色。
青梅,他想尝尝,捏一颗放进嘴里,酸涩的汁液缓缓滑过他的味蕾,静默片刻,心疼如棉絮塞满心脉。他一直以为如颜白给他的东西一样是甜的,这一刻才明白,竟是酸的。
燕寂痕止不住的想,如果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会不会一直做颜墨,若他还是颜墨,现在会如何?
这一瞬,黑雾涌起,他抬眸,见鬼面暮花庄映在红色的海洋里,挤满人群,笑声朗朗。他正被几个男子推搡着行与九折回旋的木桥上,夜空中月如银钩,星辰满溢。红红的喜字在他眼底升腾,灼着淡如水的心境。推来一扇红木门,那张红檀木床边坐着一身喜服的新娘,挑起盖头,果是颜白,他笼着薄冰的心顷刻软糯。颜白羞赧的笑着,抬眸见他,嫣然无方,”墨哥哥,怎的是你呢?“他一怔,赤红了眼,顿觉五内成浆。再抬首,又是一片黑雾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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