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是灰色的,所以看不到美,只有寂寥,和恐慌。
忽然,前面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过,我仔细一瞧,果然是黄寒!
他和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碰面,搂在一起,走进了对面的快捷酒店。
我害怕认错了人,便跑去他停车的地方细查,果然是他的车。
他还不是坏男人?
他简直不要脸!
都这样了,还好意思三番两次去找慧慧。
慧慧居然还相信他。
难道和相爱的人分开,却和不爱的人做/爱?
吃肉的和尚成了佛,守戒的和尚饿得哭,这爱太狂。
我的心太乱了。
我一路跑了回去,累得气都喘不上了。
路过秦香的家,他的家门大开,里面一览无余,还是那么乱,那么挤。
作为男人,秦香呢?
秦香才不。
秦香是艺术家,秦香才不一样,秦香是最不一样的。
鬼使神差的,我顺手就把他的门给他碰上了。
就在这时,秦香提着个空篓子回来,眼看我关上了他家的门,悬着手目瞪口呆。
“我只是……出门……倒个垃圾。”他摸摸口袋,“而且,我没带钥匙。”
完了……
闯祸了……
“那你……嗯,你吃过晚饭了么?要不去我家吃点儿?”
他说:“好。”
我的心情忽然飘荡,像是偷摸着狠狠摇落了一整棵树的树叶,舒畅了,但又马上紧张起来。
“请进。”
我领着秦香进屋。
达达的脚步声,他成为这间屋子被邀请的第一个客人。
“你喝什么?”
我慌张得找不着北。
“咖啡可以么?”
“嗯,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弄。”
打开冰箱,里面都是蔬菜水果,看起来非常健康。
这都得益于赵云牙,是他说,健康从来不是剥离生活的东西,你吃了什么,过得如何,都会从你的身体反映出来。
可他还是走了。
他肯定很失望吧。
我回过头去,对秦香说:“还是喝果汁吧,更健康些。”
他正在看我堆在墙边的书,点点头,说:“好。”
我给他榨了一杯橙汁,我自己的是胡萝卜苹果汁。
我把果汁装在木纹托盘端出去的时候,他正在翻书,看得入神。
“其实你这里同我的书店也没什么差别。”
“谢谢你能这么说。其实从前我也梦想开一家你那样的书店,开在哪里并不重要,可以在鸟不拉屎的乡下,甚至沼泽地。水泥拔地而起,风铃缘梁而下,外墙漆成蓝色和白色,院子里种满了花草,用不足一米的灰色墙体围起来,欢迎那些喜欢涂鸦的朋友们在上面留下痕迹,用我年幼时最爱的冰棍、排馓、糖花生欢迎。书屋里面都是我看过的书,每一张纸都有时间在我身上留下的气味,你翻看我的文字世界,建造你的玉宇琼楼,我们不曾认识,不曾说过一言一语,可我们相互爱着,因为你给我带来了一束花。对了,我的书屋,要叫‘在下在此’。”
说完,我发现秦香正在看着我,眼中有许多内容,我不好意思地笑。
“其实这都不是书店了,是‘赵云牙旧书纪念馆’。”
“那样也不错。如果想做就应该去做,你也遵循你的心。”
“哈哈,我开玩笑的啦,赵云牙三个字哪里有资格安在纪念馆前头。”
他搂住我的头,像搂住一颗十七岁时候田径场外的篮球。
他坚定地说:“怎么没有?每一本书都是赵云牙的,每一个字也是赵云牙的,是赵云牙思想的痕迹、心的记述。小云,你值得被自己纪念。”
每一本书都是马小云的。
每一个字也是马小云的。
是马小云思想的痕迹、心的记述。
马小云值得被自己纪念。
这是什么温柔的力量啊。
果然,我果然没有他这么透彻,但我至少认识了他。
我还需要什么赵云牙?
“还记得之前你说,旧书的质感就像人生的质感一样无可替代么?你这话说得太好了!我知道,有的人不喜欢旧书,喜欢书永远平平整整、干干净净,若有了笔迹和折痕,就好像在他最心爱的女儿脸上划了一道一样。但我不是。我喜欢书上有笔记,尤其喜欢旧书,所以才会开一家那样的店,让那些晚上睡不着觉,或是心中纷杂的人能有一个安静的场所。或许是躲避,或许只是静一静。”
真好呀。
能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他忽然一笑,“看样子,你应该也喜欢。”
然后他展开手边的那本书,递到我面前。
我大致瞟了一眼,是汪曾祺的《生活,是很好玩的》。
“嗯。我喜欢这本书对语言的运用,非常精准,但是又不露痕迹。汪曾祺他说,生活不光很好玩,还很好看,很好闻,很好吃。他把徒劳陡然变得有趣,这种有趣是纯粹的,不经意的……”
他始终怀着笑意看着我,令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于是顺着他右手食指看去,是几行我先前留下的铅笔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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