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卷轴上的字迹,不知不觉攥紧了拳,放在嘴边,轻轻啃咬指甲:“这兵书的确难得,若交给天分相匹之人,当是如虎添翼。可对我而言,如今怕是没有用武之地……”
以少胜多并非绝无可能,但以一敌万肯定没戏。海夜叉以善战著称,早在东粼城外那场短兵相接时,就见识过他们的训练有素。夜来率众对阵尚无全身而退的把握,更何况一只仙术平平还身受重伤的笨狐狸。或许临渊说得对,我这样上不得台面的累赘,遇事只会叼着手指一筹莫展。从小到大,唯一会的乐器除了吹口哨,大概就是打退堂鼓。
可这次不行,大垂的安危关系着涂山国和水族之间是否能维持岌岌可危的平静。倘能兵不血刃救出大垂,我俩一起滚回涂山请罪,就当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从没发生过最好。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看到父兄和临渊兵戎相见。
怅怅伸出手指,往那横陈窗下的紫瑟弦上轻轻划下,入耳却不是清音琤琤。一声尖锐仿似龙吟的呼啸携紫光破窗而出,横扫过竹楼西侧一片参天巨木,强劲之势犹未止,朝山脚继续席卷而下,所过之处,花木百草尽皆凋零委地。
我被琴音反噬,伤损了元丹,数月内恐怕都不能再动用仙术,这不带丝毫法力的一指弹拨,竟能造成如此令人瞠目的恶果。
天知道,我只不过想听听龙筋作弦的瑶琴,若当成普通琴筝来拨弄,会是怎样的仙乐飘飘。意外发生得太迅疾,连一向镇定的霜满天也面色微变。唯那有熊氏两兄弟激动得直跺脚,嗷地扑向断木残林。
晚秋时节,恰是秋蜜最醇美的辰光。整片遮天蔽日的巨木被拦腰摧折,原本高悬于树冠的硕大蜂巢纷纷落地,金黄蜜浆四溅,在月色下流淌若琥珀,漫山遍野都是甜润芬芳的香气。
粗壮原木砸在大地上的轰隆震颤方歇,很快便响起阵阵欢呼如潮。闻香而动的熊罴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和越来越多的灰兔、松鼠们围聚在一起,纵情享受突如其来的甜蜜盛宴。
疑惑重重,如同排山倒海,我举着右手直愣愣看了半晌。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解释。
人声鼎沸的小酒馆已散得鸦没鹊静,松涛断断续续将寒气从大敞的窗扉灌入。霜满天短促地笑了下:“能完全不倚仗仙术,就将这琴弹得风云变色的狠角儿,我也曾有幸见识过一个。”
“谁?……”
他顿了顿,扶窗而立,淡淡地说:“魔君重楼。”
那语气波澜不显,仿佛在闲谈一句“今夜月色不错”或“那坛子新酒滋味薄寡了些许”。
但这块巨石在心间砸出的汹涌,不啻惊涛骇浪。我对重楼其人知之甚少,却对名震史籍的“重渊之争”略有所闻。多年前因神魔大战中落败而被封印昊天塔内的魔君,是临渊的死对头。
霜满天转头看了我一眼,像怜悯,又像是为即将说的话感到歉意:“少昊琴乃淬千妖万魔之魂练就,本就是件集天地邪戾于一身的杀器。若想操纵它为己所用,要么拥有极强的修为,能彻底以正压邪;要么琴心合一,魔就是琴,琴亦为魔。”
这种模棱两可的空泛之语,听完还是不知所云。我怔住,微弱但倔强地摇头反驳:“这怎么可能……谁是魔?我根本不懂该怎么用它!我……我不是……”
那我是什么?我不是狐帝芜君的嫡亲骨肉,不是青丘的狐,也可能不是涂山的狐。霜满天的话,让我身上有些发凉,呼吸乱了节奏。看到他投来的目光,才真正察觉出秋意。
心似向着漫漫一道深渊滑落。
“言归正传。就算你能操控得了这琴,它也帮不了你什么。你的目的只是救出被俘的狐族同伴,不是把整个涂山国掺和进水族的内乱里,还是速战速决的好。难道你真打算孤身一人,拿着桐峰紫瑟去横扫海夜叉千军万马?恕愚兄直言,事情一旦声张开来,恐怕没那么简单。夜叉王承乙是何许人也?他麾下的悍兵猛将,可不会像这片无知无觉的树林子一样,杵在原地任你宰割。”
我暗暗心凉,咬着拳头发不出声。一切本不该是这样,可它原本该是什么模样,没人能给出回答。
寒鸦落啼,月影在窗棂沉默地偏移。狼小二不知何时蹑手蹑脚地将满桌杯盏狼藉收拾干净,霜霜似乎回来过,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空空如也的桌面,留下一支霜白短笛。
星罔山地气润泽,除了獾鬃土匪之流,还盛产白银。那制成短笛的银块成色鲜洁,触手细腻,仿佛裹了层冰壳般通体剔透。霜满天拈起短笛对月端详片许,平托于掌心递到我面前。
我惊得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霜狼的眸子,是一片深瀚无垠的苍穹。我竭尽全力也分辨不出他的好恶——可能他根本没有。也看不出他是信任我,还是怀疑我——可能他根本不用这种方式看人。这种玄虚无底的气韵,像薄雾一样轻飘飘不可捉摸,但绝对不可小觑,令人过目难忘。类似的神髓,我只在芜君身上看到过。
“灵狐都对摄心术运用自如,但如果遇到危险,哪怕只有十几个海夜叉包抄过来,你也没办法保证他们的眼睛能同时被你一双狐目摄魂迷惑。五识之中,唯耳识最难破除,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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