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扶起摔在脚边的夜来,眼睛朝驾着绿云亦步亦趋飘过的太玄一扫,后者立即会意,将虚弱不能反抗的夜来接手,交给身侧两名近侍搀着。名为照拂,实则已经是一种制约,令她不能再贸然掺进眼前危险重重的对决。
重楼不露声色,端着一张无动于衷的脸,盘膝坐在月下抚琴。冰冷弦音伴着他同样毫无温度的话语,从半空断续滚落:“不急。收拾了你,自然轮到他们。”
杀一人还是一万人,甚或十万众,在他口中没有区别,在他心里也是。
夜来气力难济,却始终不曾停止挣脱的尝试,用力得浑身都在颤抖:“要不是君上前日同娲皇斗法,早有重伤在身,就凭你这手下败将也妄想乘人之危?胜之不武,贻笑天下!”
我怀疑耳力早已被魔音搅乱,以致听错了,只得紧紧盯住她的嘴唇。这么说来,临渊在出兵之前,曾独自去闯了补天宫。他去那里做什么?还受了不轻的伤,面上却半点也不显山露水,赶回来连番大战城下。娲皇是创世母神,避世索居多年,诸天神佛都敬而远之,未敢擅扰。这奇高无比的辈分摆在前,跟任何人动手都不过是教训晚辈,更遑论谈得上与之斗法,连东皇恐怕也没这胆量。
但显而易见的是,重楼对除了手刃临渊之外的一切事情统统缺乏兴趣。淡淡笑道:“哦?这事儿倒是略有耳闻,为块破石头去闯补天宫,还惹下娲皇一场大怒,真真好兴致。敖临渊,你真以为这般惺惺作态,就能把亲手铸成的孽债全部一笔勾销?”
临渊挥退了众人,摆好金刚座,手结定印,缓缓匀气,眼角眉梢都暗蓄风雷之色:“前尘余罪,总要有人担当。只不过,系铃的那个从来就不是你,解铃人也必然不是你。两万多年过去,天下疮痍早被火凰的死粉饰了太平。重楼,不会死,不代表没有输。执意带回无尽的杀戮,只不过是因为,你心里明白,这世上已经再也没有记挂你的人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命,天不敢收!而你,就算美人依旧,无论何时也少不了左拥右抱,又能怎样?有冤的偿冤,欠命的还命,有这么个心深似海擅弄离间的蛇蝎美人带在身边,黄泉路上也不至寂寞。说不定忏罪台前,你的祭司大人,还有很精彩的故事讲给你听。或许是关于——哎,你知道,当年在阴山逃脱的那几只白狐,到底有几条尾巴吗?”
第五十三章 孔雀大明
临渊气机调息未稳,忽地气血涌逆,当即闷声重咳。席卷海天的狂风突然静止,连海鸟羽毛上抖落一片微尘的簌簌声也清晰可闻。所有竖起的耳朵都在齐齐等着,重楼口中半遮半掩的秘密,还要吊人胃口到几时。
他却故意止住了话头。眼中冰焰流转,又朝太玄身后激愤得面色赤潮的夜来剜去。衔孽而生的妖物,笑得极其虚伪,也极其俊美。
“今儿就算他没受伤,也必败无疑。知道为什么吗?桐峰紫瑟是千妖万魔残魂淬炼而成的宝物,强用仙术来压制操控,何如释放它嗜血本性来得顺畅快意?琴就是魔,魔就是我。前世的账,便由我今生替她来讨!”
不得不承认,重楼一把嗓子低沉微哑,非常具有蛊惑性。哪怕说着再放恣激烈的言辞,也丝毫不显气急败坏。奇怪的是,一向牙尖嘴利人语顺溜得跟抹了油似的夜来,竟出人意料地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她似乎很紧张,对可能揭晓的谜底没有任何期待,俏丽面孔猛地变得煞白,在浓暗的夜雾映衬下,显得尤为凄惶。
我生平头一回见着比临渊讨债还要执着的家伙,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仇怨能让他心障如此之深,简直走火入魔。不对……他本来就是魔,由上古尊神后裔堕地而成的群魔之首。我想问雍禾,知不知道重楼口口声声要替其讨还公道的人究竟是谁,是“他”,还是“她”?心中却对此生起莫名抗拒,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追寻答案。
雍禾垂着眼眸,淡漠地解释,也不知说给谁听:“光明化生于黑暗,如果没有妖与魔,哪里来的神与佛?魔君是不会死的。神魔本是一体,就连如今权柄九天的东皇太乙,当年也是妖王出身。”
我以前不明白,《山海异世》藏简中记载的各路妖魔,为什么总是不停被封印,又周而复始地破禁而出。若在制服的当初直接灭掉,或者将可以解开封印的生门摧毁,不就彻底断绝了后患。可现在,雍禾的话让我觉得,其实神本就没想除魔。魔与神本就是一体,而洪荒万世里流传下来的种种玄机,只是冥冥天意在无尽黑暗中沿途留下的依稀灯火,用来指引那个招魔的人。
但我的想法不重要。如果神与魔必须彼此制约、生生相克,那么阴极阳生,此时此刻,绝不会是魔高一丈的绝境。
临渊站起身,停了片刻,像平常那样凝望遥远的苍穹。风息云止,玉斗澄辉,海天一线之间,开始出现陨落的光痕。一道,两道,无数道。凡世的人们将这种流光称为陨星雨,又叫天火,寓意光明吉祥,荡除一切灾劫苦厄。那猝生的明光何其耀目,荧荧然,煊赫照天,热不可近,将黑紫的浓云撕拉开无数裂口。
天上法网,肉眼虽不能见,但在修行者眼中却分明森严。地气之中,亦有禁制,不可断绝。
才一眨眼工夫,繁英落絮,妙音悠扬,半空云中舞出十双带翼白额猛虎,呼啸之声铿锵鸣琅。东皇座下十大妖神,今日齐刷刷到场六位,阵仗不可谓不大。
52书库推荐浏览: 画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