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芙凝眉,略迟疑了一瞬,当即肃容相应:“臣女领命。”顿了顿,又勉为其难叹息一声,“对有些人来说,所谓底线的程度,相当于别人的坑。”
我甚汗颜,四海情圣倒戈承乙的人情,也只能替临渊还到这里,再多的就帮不上了:“还有另一件要紧事,却不是命令,只算我私下的所求。锦芙姐姐,能不能再帮我一回?”
“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但凭吩咐。”
我松一口气,附在她耳畔低语几句。
我化出龙尾破浪而去,海底斑斓纷杂迅速从眼前退却。渐行渐远处,回首匆匆一瞥,见大垂被拦在锦芙化出的水晶屏障中,左奔右突,急得用肩膀死命撞击结界,但终究徒劳。
“喂!你回来!幼棠你等等,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
我对他笑笑:“你说得都对,可我做不到。”
交代给锦芙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帮我拖住大垂。
涂山狐一生只爱一人,动情便至死不渝。
生死攸关的一刻,才豁然明了,眼前取舍,从未如此坚定不移。我对他的爱,但凭本心,不计得失,不痴不妄,不加掩饰,不自乱纠结。愿同光同尘,同劫同灰,同死同生。
第五十五章 同心劫
这世上,没有孰重抑或孰轻的欺天罪,只有诛此还是诛彼的分别心。
助锦芙津河化龙,我也有份。眼下东窗事发,又被琰融处心积虑从中调唆,急转直下到如此糟糕的地步,若把全部罪责都撂给临渊承担,自己反而躲起来独善其身,我不是能扛得动这种包袱的人。
我方破水而出,就赶上迎头劈来的一道万钧雷火。
但愿不要被白泽那一干人等看出端倪,这一挡几乎已用尽我全部修为,才能勉强装作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将那雷击化解。
俗语说得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神呢,那就只能说神话了。
“只望见眼前杀生万孽,却看不出身后三千善果,悬于济世之舟,佛祖有云,你不入地狱,那谁入地狱呢?”我边说边将烧焦的袖口攥紧,小心藏在身后,抬眼扫去,见所有人都愣怔当下,面面相觑。重楼手中弦音戛然而止,周遭一时静得只闻衣袂荡拂的窸窣。
唯临渊凝目深望过来,眼底一片黑潮汹涌,浓黯得无边无尽。那脸色复杂难明,将微微一抹惊讶不露痕迹地遮掩。良久,方轻声开口道:“你要做什么?”
我心头猛地一颤,定住元神不去理他,扭头朝丈外的那团绿云招了招手。
“哦,差点忘了,诸位是上古神兽嘛,除了满腹经纶的白泽神君,其他几位可能都听不大懂人话。太玄,把本宫的意思用兽语再给他们重复一遍。”
久违的小叔叔驾着绿云越众而出,高耸的龟壳像座小山,稳扎稳打滚滚碾了过来,慢条斯理道:“我家君后说的是……”
还不待他说完,就被一段尖厉的女声打断,锦澜急不可耐地跳脚:“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白泽上神容禀,津河龙关大开那日,干涉化龙她也有份!原以为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狐狸精早就脚底抹油跑得没影儿了,如今偏又自己撞上门来,也好,省了劳动诸位神君再去涂山叨扰一轮。”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不就来了。再者说,父君近年来耐性越发不好,连三清上神要前往拜会,也得提前一个月便开始焚香斋戒沐浴。东夷福地,不是你一条鲤鱼精想叨扰就能随便叨扰得了的。”
我转头瞥她一眼,同时在心里默默告了个罪。善哉善哉,劣女不孝,实在情势所逼,不得已拿着涂山的名号招摇,虽把锦澜挤对得痛快淋漓,也连累了父君清誉。那话怎么说,将在外,正好造谣。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以为抬出狐帝的名头就能躲得过责罚吗?徇私舞弊扰乱天道,可是万死难赎的重罪!那日明明是你在旁不住地煽风点火,一力撺掇害东君犯下大错,若论该罚,你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殷商怎么亡的国?狐狸嘛,千古祸水的名声总归不是白来的!”
我佩服自己,被指着鼻子祸水长、祸水短骂了个底朝天,还能留出闲情来打量久未谋面的这条鲤鱼,攀龙附凤后装腔作势的本事可有几分长进。锦澜自从嫁给了龙,果真今非昔比,连脸上所涂胭脂水粉,成色都比之前所用的提升了不少档次,激动起来一脸的青红皂白,五花斑斓得很,简直堪比漆黑夜幕中最夺目的那道彩虹——蜡熔的。
之所以镇定如斯,并不是神格有多么高大,胸怀有多么宽广。锦澜这么刻意针对,旁人不知道缘故,我心里却明白得很。她的故国玉琼川,同东海一衣带水,关系向来比西海更紧密,是以她对东海君后的名分早就觊觎已久,加之化龙不成,或许对临渊还存着几分痴念未断,就把和亲被拒、化龙无门的怨愤,全部算在了我头上。
说到底临渊不肯娶她,又不是为的我,却是为了夜来。因此并不值得十分气恼,全当她咬牙切齿痛恨叱骂的,是不远处云头上的夜来。我暗暗寻思一轮,对这个结论很满意。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全靠这么会自我安慰才能走到现在。
白泽捧着满卷罪宗直皱眉,对锦澜的新一轮指证明显兴致欠缺。他此行的目的是贬黜白龙神,估计不包括听一只狐狸和一条鲤鱼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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