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原本相互之间关系紧张到如履薄冰的仙妖神魔,都各自寻到合适的进退位置。三界相安再无战事,武将们大多卸甲念佛,原本就有心向道的,更动不动把慈悲为怀挂在嘴边,品阶无论大小,无一例外地谨慎安分得很。
否极泰来,天祥地瑞,好事总会接二连三发生。
狐帝芜君将聚魂灯借给女儿的闺中挚友锦芙时,还顺手把剩下的小半瓶妙方灵泉相赠,以全鲤国山海联兵直挑东皇的情谊。灵泉对水族有起死回生之效,原本千八百年才能重新现世的老鲤皇,竟有望提前醒来。锦芙把鲤皇仅剩的一丝灵魄聚集在临渊保留的那片鲤鳞上,佐以姜夷所授的鲛族织绡秘术,用聚魂灯日夜缀补,渐渐滋养得骨血丰足。某一日,玉琼川陵宫所在的鱼鲮岛四周突然地气翻腾,激起万千涡流逆涌,天星飞坠如雨,直亮彻了半壁天穹。种种异象都昭示,老鲤皇仙元复位,就快破晶棺而出。
这也就意味着,情路坎坷的四海情圣雍禾君,也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锦芙为父皇尽孝,成亲后始终独居鱼鲮岛皇陵,为鲤皇聚补残魂而殚精竭虑,始终未曾同王夫圆房。两人说好,待鲤皇重新归位,便是真正的团圆之期。
和女龙皇成亲以来就独守空房的雍禾君对此没有异议,因对锦芙用情至深,便将朝朝暮暮视作等闲,拍着胸脯道,“上千次求亲被拒都锲而不舍未曾放弃,还在乎为老岳丈多等这几年嘛。”
玉琼川双喜临门,给当年一同举兵反抗东皇暴政的各路仙友都下了帖子,还遣小仙使特地跑了一趟曼殊紫竹林,长年隐居离恨天外的白龙神夫妇得知喜讯,欣然应邀。
佳期转眼将至,临渊本打算携幼棠一同前往,孰料启程前,擅长翻江倒海(惹是生非)的一双儿女偏又在这当口惹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乱子,需得做父君的亲去打点,只得让幼棠先行一步,说是料理完了随后就到。
事儿倒也不算严重,就只说起来令人哭笑不得。
小白龙敖九川满百岁生辰那年,从漂亮的孔雀叔叔那里得到只刚出生的小患兽当作灵宠,但白龙神夫妇日子过得和美顺遂,紫竹林没有忧伤可供吞食,小患兽吃不饱肚子,日渐消瘦虚弱,很快就饿得奄奄一息,一对兄妹为此都很焦急。
九川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思量出了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所谓冤有头来债有主,灵兽的生死祸福总有源头可寻。他带着妹子临安冲进司命星君的神殿,揪住老司命一顿好打,放言他要敢把小患兽的名字从三生石上抹掉,就把他那身老骨头根根拆散挫成灰,洒遍四海以祭患兽英灵。
老司命被揍得鼻青脸肿,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发际线终于褪至山穷水尽。跑到陆压面前哭诉日子没法过,满地打滚外加四壁挠墙,非得给这委屈讨个说法。
对这种天外飞来横祸的事,陆压当然表示无比同情,同时也委婉地提示了一下。当年因顶不住东皇压力,老司命晚节不保,丧失了作为一个司命的基本原则,将龙祖的姻缘命数大笔一挥改得惨不忍睹;如今挨上龙祖孙子一顿好揍,也是天道轮回因果循环之定数,实在算不得冤枉。
因此好言劝道:“能忍忍就忍忍,实在忍不下去,歇会儿接着再试试。”
司命一口老血堵在胸口,缓了好久才回过气来。写了大半辈子命谱,事到临头也得学会认一回命。
为显公允,九川的父君临渊上神总还要亲自露一露面,表个诚恳致歉的态度,一来一回,便得耽搁上两天。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孤身前往玉琼川的幼棠,此刻手里举着个紫螺耳坠子,茫茫然蹲在一丛海藻旁边画圈圈。
“临渊临渊,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那边默了一默,语声清柔:“其实应该区别不大,你喜欢先说哪个,我听着就是了。”
“好消息是,虽然多花了两天两夜,终于算勉强走到了鲤国地界;坏消息是……你夫人走丢了。”
“走丢了?丢哪儿了?”临渊话音一顿,转瞬琢磨过来,要知道丢哪儿了,就不叫个丢。只得耐下性子再循循善诱:“别着急,你先看看旁边都有什么?”
“海藻。”
“还有呢?”
“路。”
“呃……你再往上瞧瞧,太阳在哪个方向?”
“头顶一群彩带鱼,在日影的左边……啊不对,已经游到右边去了!”
“出门前我给你画的那张海疆图……”
“要看懂这张图,我起码还得问天再借五百年左右吧。”
彼端传来一息悠悠长叹:“你站在原地别动了,等我过去。”
然而这双贤伉俪对原地的理解,不出意外产生了点偏差。对幼棠而言,海底处处景致大同小异,差不多的方圆百八十里以内都算原地。临渊就算缩地成寸赶往玉琼川,要找到她总也还需耗上个把时辰,枯坐在光秃秃的沙地上空等岂不闷得慌。于是左顾右盼地,一步一挪,忽忽悠悠就晃荡到一处礁岩叠嶂的海沟。
奇怪的是,四周旁逸斜出的海牙藻丛里,散落着许多长短不一的薄纱。
捡起来一看,那纱料斑驳稀疏,经纬的纵横全部纠结错乱,像交织成一团乱麻的慌张,透着令人不安的诡异。薄纱上流转的月光森寒浸骨,这确实是海中最珍贵的织物——鲛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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