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融抬了抬下巴,意味深长地跟着含笑举杯:“东君坐拥四海,霸业峥嵘,令吾等好生艳羡。推举女主继位,更是闻所未闻,大开革旧立新之先河。若论韬略眼光,当是无人再出其右。我那锦芙外甥女好福气。”
又是一片沸腾,连素来言辞审慎的南海龙君也朝上首丢了个只可意会的眼风。
龙君半倚在宝座上,长袖半掀,鸦鬓玄斜,唇边始终挂一抹淡然得体的笑意:“暌违多年,北鲲倒是童心不改,越发爱说笑了。东海上古以来便自成一国,何曾意图攀扯过哪座仙山福地的荣光?”
涂山狐擅读心术,整晚侍宴下来,四海这几位龙王的关系格局我也略揣摩出了点头绪。南君苍凛态度看似疏远,反倒与临渊君相交最厚。他轻易不开尊口,但他的话分量绝对不轻;北君北鲲年纪最长,在每个人面前都能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脸上总挂着一股急不可耐的友善,却是个面热心冷独善其身的做派。换言之,他的立场摆在何处,只取决于哪方更可堪倚仗;西君琰融位分仅次于东君,权广势大,老成持重,实则绵里多藏针,总不忘与临渊君暗自较着劲。
此刻数壶佳酿下肚,琰融已有几分醉意,咧嘴笑了笑:“东君此言,哈哈,未免太着意撇清了些。便是覆水重收,也算喜事一桩,对着咱们这些老故交,又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老夫赴宴途中,在一处海亭歇脚,倒无意闻得个趣事,说来仅供大伙一乐。不知诸位可听过一回话本,唤作《龙狐传》的不曾?坊间禁书,淫词艳章,原也作不得真,然今日得见东君身侧这位故人之妹……”
龙君擎杯的手顿了顿,一股浓浓的尴尬弥漫开来,酒香都遮盖不住。也不知凑巧还是不巧,本已退席自去歇息的夜来已换了身裙衫,重又游回殿中,毕竟是龙宫二把手,盛宴尚未落下帷幕,总有许多琐事纷杂,少不得露面操持。早不来晚不来,这下却正把北鲲口中的闲篇听个一字不缺。
我攒眉,对琰融的厌恶顿时又加重几分,顺带着深深同情起龙君。本来清白无碍的主仆关系,短短时日内竟被描黑成这样。若谣传止于东海也就罢了,眼下身份已被迫挑明,万一再传到涂山岂不要了亲命。才离开家没几天,惹出来的流言蜚语比那些规行矩步的同族一辈子都多。
这么一想,挺身而出平息非议的雄心蠢蠢欲动。他不方便开口自己解释,我就得担此重任替他解释。误会嘛,生于揣测,死于坦白,没有什么话是说不清楚的,不就当众跳了个舞么,怎么就够格被谱写成淫词艳章了?哦对,他们水族管那叫交尾。何况也不是真跳,原不过为着教我怎么用尾鳍浮水。若能趁这机会把话说开,或许可以化解夜来的敌意。在找到妙方宝境之前,还需行走龙宫些许时日,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搞太僵也不好。
解释是个技术活儿,不能流于刻意,否则就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需将声音放温柔些,嗓子不能太高也不能过低,状似无心,也得吐字清晰教众人听个明白。
主意打定,我若无其事地问龙君:“西君所指,可是在即翼泽交尾的事?上次腰太疼了没学会,承蒙君上不弃,改日有机会再教我。”
边说边放下手中托盘,对夜来诚恳相邀:“夜来姑娘若有兴趣,也可以一起啊,人多才好玩嘛,君上爱热闹。”
我自觉这提议极是光明磊落,又不着痕迹地解释清了即翼泽的讹传,不明白为什么话刚落地,就炸得满座哗然。
席面议论纷纷,狐狸耳朵尖,隐约听见说的是:“现在的神仙,也太会玩了……这个世风啊……”语气很是感慨。
身旁的鱼官瞪大双眼,娇弱得仿佛随时都快要晕过去,夜来则捂着胸口一脸惊骇。太玄遍寻不见,一个眼错已经缩进壳里,不知装睡还是装死。再看龙君,俊脸上的温文尔雅再挂不住,和手中掉落的酒杯一样,碎成一地拾也拾不起来的渣渣。一种大虾烹煮熟了才会出现的潮红,从秀颀的脖颈处一直蔓延到天灵盖,将肌肤温雅的瓷白彻底掩盖。
小半壶都没喝完,脸就红透成这样,酒量真是差得可以。
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两眼茫茫:“本座……不胜酒力,失陪少许。诸位请随意,不必客气,千万别扫了兴致。”
话毕,一阵风似的卷出麟趾宫。
作为贴身侍婢,我不得不紧紧跟上。
“君上怎么了?……”
龙君盘坐在一大丛随着洋流漂卷的海带盆景下,瓮声瓮气道:“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发闷,气顺不大上来,出来舒散舒散。”
“哦……英雄气短。”
他白我一眼:“难为你,没说成英雄气断。”
我甚茫然,这又怎么了?被众星拱月似的捧得高高在上一条龙,还动不动掉脸使性子。方才受委屈在前,遭人非议在后的,明明是苦命的本小狐。
一口闷气堵上心口,顿时也英雄气短起来,干巴巴丢下句:“要没什么别的吩咐,奴婢告退。”我说完拔腿欲走。
刚掉转过身,衣袖却被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牵住。腕子上的小夜叉真是我命中死穴,看在春空的分上,只得立时站定,再不敢乱动分毫。
“还在恼琰融那个老不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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