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_画骨师【完结+番外】(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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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垂着眼,咕噜吐出一串泡泡:“涂姑娘……啊不……君后,有什么吩咐?可是要掌上灯烛?奴婢这就去办。”

  上元宫的夜明珠比别处多出一倍不止,颗颗硕大如斗,虽不及灯火亮堂,点染夜色也已足够。我摇摇头,叫住她:“长明灯油珍贵,何必如此铺张?且今晚也不是什么重大日子。”

  “君上早有吩咐,上元宫一应用度,但有所需,绝不吝惜。区区几盏灯油罢了,东海鲛人万千,君后实在不必为此挂怀。”

  她说得十分平淡,我却第一次感到原来油尽灯枯的死亡,一直离这些美丽优柔的生灵那么近。

  “姜夷,你也是鲛人,如果连自己都将手中的性命视作轻贱,又有谁会真正在乎呢?无论贪心的凡人,还是狠心的同族,都能毫无顾忌说弃便弃,想杀便杀。可我今日救下的,是当初御铃廊下宁可挨罚也绝不为虎作伥的患难之交,而不是区区几盏灯油。”

  鲛人无腿,要像人那样屈膝落跪是万万不能,她把鱼尾卷曲成极艰难的弧度,才勉强屈身倒伏下地。

  “君后宽宏,姜夷自知罪孽深重,已无面目相对,哪里再当得起一句患难之交……便是来日青岚公子脱困回来,知晓了这段因果,也……不会原谅奴婢……”

  我抚摸衣衫上早已缝缀如初的玉色流苏,唔了一声,道:“人活着,难免说几句言不由衷的话,做几件违背本心的事。撒个谎罢了,又不是触犯天条。若担心这个,大垂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她掩面啜泣,鲛人连哭声都那么动人,如歌如吟,回荡着无尽哀愁。

  “起来吧。我并不想问你什么,你宁可挨上三十龙角杖,也不能轻易说出,自然有必须守口如瓶的理由,不算罪孽深重。真正罪孽深重的,是那些作了恶却不敢承担责任,以为自己的清白名声,远比同族性命更重要的人。”

  姜夷惶恐地抬头,又赶紧低下,片刻也不敢与我的目光相接。

  “我是白狐,你是鲛人,但我和你原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年岁道行都还远不及你,要杀我并不难。难的是,要如何处心积虑故布疑阵,来摆脱杀人凶手的嫌疑。要让一切看起来,像是心怀不轨的异族奸细在行事时败露,那么无论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我……奴婢只是区区一条笨鱼,原本弃不足惜……涂山狐何等灵慧无双,君后心细如发,福气贵重,必不会轻易被……被奸人所逞。”

  她口中的“奸人”,和我心中所想的,大概是同一个。那么关于目前局势的揣测,又有了几分准头。

  “令我不能姑息的,并不是那个始作俑者的针对和诬陷。累及无辜,甚至不惜搭上你的性命,所要达到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一剂毒药或一把刀就能做到的事——有人想借此,继续挑起龙狐两族的争端。沦为人质的大垂也是筹码之一,所以他暂时不会有事,起码性命是无碍的。你方才不也肯定地说,‘待他来日脱困回来’嘛。”

  姜夷微张着嘴,吓得背鳍都纷纷奓立:“摄……摄心术?”

  我忍不住捂嘴轻笑:“说了这半天,你自始至终都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又该从哪里迷摄你的心?不过话说回来,在海里泡得太久,脑子都快要进水,差点忘了要紧事。唉,对了,这次回来并没看见锦芙姐姐,女龙王哪里去了?”

  “锦芙殿下原本欲带着君后的信物前往涂山,求狐帝赐聚魂灯救回老鲤皇,后来……后来又被君上竭力劝住,只嘱咐她先回玉琼川待命,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等过些时日战事稍平,再筹备涂山之行。”

  龙君说过,大垂被海夜叉从东海龙宫掳走一事,最好先不要被狐帝知晓,想必我逃往镜城时,他就已经想方设法说服锦芙别急着前往涂山。

  刚松出口气,姜夷突然急切地拉住我一只衣袖,下了很大决心般说道:“可是,光拦住锦芙殿下,根本没有用!”

  姜夷不是爱说话的人,旁人不肯吹进我耳朵里的风,按说就更不可能从她嘴里蹦出来。

  我有点惊讶,难掩心中的疑问,静待下文。但她自蹦出那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后,只顾咬着唇心事重重,再也不肯吱声。

  两下里都沉默。我想追问,又怕过度惊吓了她。整个白天的挨打受审,死里逃生,已够她受的了。

  姜夷深深垂下头,沉吟片刻,又道:“奴婢并不是不怕死,也不是为了维护什么人宁可被当场杖毙庭前。我们这样的鲛女,除了织个绡唱个歌,一点用处都没有。就算不变成灯油,恐怕也……若真有那么一天,下场还不如被熬炼成油,起码能给故土东海带来一点光明。”

  能让姜夷比畏惧死亡更甚的“那么一天”,究竟是怎样恐怖的事?她吞吐的措辞总似话里有话。一点端倪稍纵即逝,留给我去绞尽脑汁抽丝剥茧地揣摩。

  顺手从纱屏上拽下条姜夷方才织就的冰丝绡来,转个圈儿挽在胳膊上,和披帛差不多,两端还余下很长很长。将其中一端缠绕手腕,运气挥出,白纱顿时化作光练,灵蛇般游弋至南墙,紧紧绞缠住一颗半嵌在彩贝画壁中的明珠上。再发力拽紧,明珠顿时从墙体脱落,被整颗挖出,裹在鲛绡内飞回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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