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特别安静。李爸李妈没有抬头看海里一下,怕碰触海里的眼神,气氛大抵是重的,李妈面对不了,站起来,要走回自己的房间,海里直愣愣地站在桌旁:“什么时候的事情。”声音平静的,却也是颤抖的,“为什么没告诉我?”
她特别想说……那……袁石风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一想到这个,眼泪就流下来了。
他们都是对死亡极其熟悉的人了。她和袁石风,对死亡这件事已经很熟悉很熟悉了。
至亲的人一下子离开了自己,那种被迫适应孤独的感觉比什么都不好受。你站在房间里啊,看着每一个角落,明明眼睁睁的觉得亲人还在,可再眼睁睁的看,身旁哪儿还会有人啊。你对着空屋子叫一声“海深”,亦或是再叫一声“袁爸”,多希望他们能应你,可只有你的声音空落落的出现了。你烧着纸钱,点着香和蜡烛,从墓地一直插到家门口,在家门口再插三柱香,拿一个脸盆烧纸钱,一边烧一边抹眼泪,觉得哪怕他们回家看一眼也好,谁都不是鬼神论者,但就在这时候希望着世界真是有鬼的,有灵魂,有牛头马面,把死去的人带回来再见面也好,希望着世界有神仙,如果夜夜祈祷,念经,能把人的魂求回来也好……有那么多的希望和眼泪,但就这般被迫接受了。
关于袁石风的记忆,就这般一下子回到了袁爸头七的晚上。
袁娘疯也是在那一晚疯的。在院子里又哭又叫,双手伸向天空,跪在院子里嘶吼着,整个村子都在袁娘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点起了灯,一群人一群人又是围了过来。
好多人说啊,袁家这一对母子以后怎么办啊,没了顶梁柱了,怎么办啊……
海里就站在床头一直看着袁家,一直侯到黎明天,传说头七后的第一个黎明天,死去的人就是彻底死了的,得去投胎了。她坐在袁石风的旁边,院子里的南瓜藤上结了许多的露珠,一滴一滴地落到袁石风的肩头。
他一声不吭,最后起身,跟她说,海里,回吧。
握着拳头,背脊从未弯曲一下。
他从来不说出心头的想法,难受的,悲伤的,他都沉默的扛着。
他常说她倔强,可比起她,他更倔强啊。
……袁娘不在了,连袁娘也不在了,海里无法想象,在袁娘的丧事上,袁石风怎样承受着。
想想,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
海里哭着说:“你们为什么就不告诉我呀,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啊,袁石风怎么办啊……他一个人……怎么办啊……”
哭,想起他,便又是哭了。
李爸摘下了老花镜,放在桌上,他说:“那时你还在伦敦,告诉你,又能怎么呢?”
海里哭,也不说话了,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又能怎么呢?
至少她能立刻飞回来,陪在他身边。
别人都不知道,可她知道,当初坐在院子的外面,攥紧的拳头,一滴眼泪都未流过的他,其实沉默下是多么的无助和害怕。
——他们都身同感受。涌炀岛的晚上不再安静了。
开了一条街出来,这条街上营业着许多酒吧,张灯结彩,有许多抱着吉他的青年在里头驻唱,用沙哑沧桑的嗓音一遍遍唱着爱情,来度假的人们钻进这条街里邂逅或者猎艳。海里坐在房间里,也能听到那条街上传来的音乐声,嬉笑声,碰杯声。
她在袁石风和沈炎的电话号码中徘徊,最终倒是拨通了沈炎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她说:“我是海里……”
自报家名,显得这般客气。
沈炎在电话那头笑:“我知道,我存了你的号码,海里。”
时隔四年,电话第一次响起,倒是各种滋味。
沈炎说:“恭喜你,要结婚了。”
他自然记得王冬的,印象虽然不深,但伦敦那家咖啡店,那么挺直身板跟袁石风握手的胖小子,他仍旧是记得的。
初次见面,就是跟袁石风虎视眈眈。情敌之间,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沈炎不知道海里找他做什么,以为海里是询问婚宴那天他会不会去,刚想开口,倒是听得海里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轻,跟蚕丝似得晃到他的心口上。
海里问:“他过的好不好……”
他,袁石风。
这问题问完,谁的心里都是一抖。若以前,沈炎便答了,但现在海里都快结婚了,喜帖都送到他们的面前了,这般问题,怎么答呢。
“他很好啊,过得多牛气。”沈炎说,举着电话,推开阳台的滑门,坐在了阳台外面的躺椅上,摸出香烟,随手点了一根。
一片夜色中,万家灯火。
时隔四年的问候,着实显得无助了。
海里在电话那头久久没说话,沈炎吸了一口烟,烟气从嘴缝中吐出来,烟味在阳台上扩散了。
海里说:“我就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还是同一个问题,沈炎紧闭着眼,烟在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结了好长一段灰。
许久,两人之间都未有说话。
沈炎长长叹了一口气:“你等会儿,我想想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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