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没有别人,韦守中让女儿坐在自己对面。他看她仍作男子打扮,不觉皱了皱眉。“春儿,”他说,“我这尚书,当不下去了。”
“怎么?”
“老佛爷今天找我过去,说钦州又有土匪作乱,要一个可靠的人去边疆坐镇,除我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韦春龄等他的下文,但韦守中只顾扒饭,过了会儿,才突然停箸,问她:“你见过景煊了?”
韦春龄点点头。
“他还是不肯回来?”
“他因为爹坐视他‘嫁’给载振,原有些生爹的气,不过现在已不气了,爹若要他回来,他随时可以回来。”
韦守中怀疑地挑挑眉:“他是为了这个?”
“都怪我不好,因为我想要上将弁学堂,又想跟秦师父去见识一下同盟会的行事,所以强求他和我互换。景煊本来是很反感的,但他总是第一顾虑我,所以才答应下来,没想到阴差阳错,闹出这种乱子。”
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要信的,韦守中即使心中有过什么见不得人的猜想,一听这话,疙瘩也掉了。他笑着摇头,说了句“胡闹”,又问女儿:“你那天向我提的建议,也告诉他了?”
“告诉了。”
“他怎么说?”
“他说我替同盟会办事,我的事就是他的事,既然这样,只要爹同意,他留在王府替我打听消息也行。”
韦守中默默咬着筷子。对奕劻的憎恨、对清廷的不满、对小儿子安危的担心,以及对未来的重新安排布局,种种感情和心思在他心中纵横争斗,不可开交。
韦春龄说:“爹要是想他马上回来,那我就去和他交换。”
韦守中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你一个姑娘家,万一被载振那厮欺负了怎么办?我之前不知情,才任由你去镇南关胡作非为,以后这种事,决不可再有!”
韦春龄心想:“我去镇南关,怎么成‘胡作非为’了?”她微微一笑,不去和她爹做无用的争论。
韦守中拿筷子敲着桌面,想了会儿,说:“我马上要离开京城,同盟会既然想要人接近清廷上层权力机关,那留景煊在庆王府,确实是一个办法。只是,你们帮同盟会的忙,也不可太过,该拒绝时拒绝,该退出时退出,千万别陷自己于危境。”
他把能关照的话都讲了,韦春龄在旁点头应和。
韦守中点点头,将最后几口饭扒入嘴中。
韦春龄正要问他打算几时走,他突然把筷子一扔,双手捂脸,哭了起来。
韦春龄一时惊慌,说不出话来。韦守中自己哭了阵,停下了,继续扒饭。他说:“老佛爷真的老了,以前八国联军入京,她在逃亡路上尚对我表明决心,定要重整朝纲,一雪前耻。这次我回来,她几次在我面前露怯,我看她的意思,只要国家能维持现状,祸不及她自身就满足了。唉,我这一去,朝政又将落入奕劻、袁世凯那帮小人手中。可惜我和赵启霖几个辛辛苦苦为邮传部拟定的章则,全部付诸东流。”
韦春龄看了看他:“爹,你不会再去剿匪了吧?”
韦守中一惊:“怎么说?”
韦春龄摇摇头:“上次庆亲王他们撺掇老佛爷任命爹为云贵总督,爹不愿去。现在他们故技重施,女儿觉得,爹更不会去了。”
韦守中心想:“倒不可小瞧了这丫头。”他放下筷子,说:“没错。这回,他们让我重新去当两广总督,以为两广之地,油水充足,我就能妥协。嘿嘿,朝政败坏若斯,我即便把天下的匪都剿光了,又能保国家几年太平?”
“那爹打算怎样?”
韦守中冲女儿狡黠地眨眨眼:“我历年剿匪,留下了几处大伤,现在旧伤复发,须得告假去上海看病。人的身体最是要紧,其它事情,只好等病愈后再说。”
“爹去上海后住在哪里?我们怎么联络?”
“你梁启超叔叔邀请过我多次,我此去,就借住在他的别墅里。”
“就是那个主张君主立宪、被老佛爷视为仇寇的梁启超?”
“就是那个梁启超。”
第26章 助纣为虐
韦守中对自己即将调任一事没再多说什么,直等过完年,才突然向家人宣布,并称自己要去上海看病。两位夫人兵荒马乱地收拾了一阵,于三月头上,和他及两位韦少爷一起奔赴上海。
韦春龄获得父亲允许,留在北京。
韦守中到京城不过几个月,一家人住的房子还是租的。他们走后,韦春龄退了房子,去城西德内大街附近租了一个四合院,离庆王府不过几步距离。祝嬷嬷原本被莫家姐妹留下照顾她,但她觉得韦景煊现下更需要祝嬷嬷,便打发她去了庆王府,她自己另招了三个人来服侍。
韦守中他们离开后第三日,一大早,重圆带了个青年来拜访韦春龄。
青年叫陈少培,他穿着一身布衣粗服,戴着黑框眼镜,相貌白皙清秀,丹凤眼,削薄的唇,似乎随时准备露出冷笑。韦春龄看他第一眼,就不大喜欢。
重圆介绍他时说:“这位是我们的留美高材生,给孙先生当过秘书,现在负责京城一带的联络工作。”他又对陈少培说,“孙先生已经跟你说过小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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