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迫的异觉不知何时悄悄消失,哑笑终于分出心来注意周围的动静。屋内只有炭火清脆的爆裂声,显得外面更加静寂。她没有停下口中的咒文,耳朵却不停搜寻着不寻常的声音。这时的炭火噼噼啪啪令人心安,同时令人心烦不已,恨不得它立刻消失,才好听清屋外的声音。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恍惚的瞬间,由远而近清晰的脚步踏雪而来,踏在耳畔的空气上沙沙作响,每一步,都似一记重锤敲在哑笑胸口,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因为那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已被更加有力深沉的脚步声覆盖……分明只是短短数步的距离,她却忽然失却了聆听的勇气,徒然地期望这脚步声永远不要停下来,而那个人也永远不要到达这里。
当她因忘记了呼吸而近乎窒息,那声音终于停下,停在屋门外面。
一阵难言的静默。
哑笑的吟声停止了,她不由自主地神游门外,想象着静静站在门前的人落满了雪的狩衣,比冰更清冷的刀鞘,抬向门扉的温暖手指……她知道自己应该在门被拉开之前就站起迎接,可是她的身体却好像被咒语困住,没有丝毫力气。
随着“刷”的一声轻响,突然涌入的寒风席卷着薄毯般的雪片扑面而来,火盆中的火焰不禁吞吐,光线一暗,单薄的纸页飞一般凌乱地翻卷,衣襟衣角翩跹着将她的肌肤暴露在刺骨的寒冷中,似千万把闪着冰光的薄刃凌虐,她却忽而忘却了刺痛,一眼便望定了立于半开的门扉后若隐若现的青黑色身影。
他……?
小本子从膝间掉落下去,她浑然不觉地匆忙起身,却只踏出一步,便僵在原地。
她看到那双沉寂的瞳——那是比风雪的深山更加森冷的清寒,而不动声色地隐藏了利刃般的凌厉。她不曾见过这样的眼神,甚至不曾梦见。潮水一样巨大的震惊将她瞬间吞没,从头至脚产生无形的压力,有什么东西被陡然膨胀的空气压入肌肤,渗入血脉,每一次脉搏的搏动都是一阵令人心悸的疼痛。然后她才看清来人的面容,冰雪雕成一般坚硬的轮廓。
这张脸依稀有些眼熟,但却绝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是谁?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怔然地抬起眸子凝望,不知自己何时回过神来,只是回神时似乎听到自己淡定从容的声音,待到完全清醒,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刚好落地,敲击在冷硬的地面,在四壁间回响,脆,而清冷。
她说,风雪阻路,夜近天寒,武士大人可要在此暂作歇息?
说完,她才觉得不妥,匆匆垂下脸庞,不再大胆直视对方。纵然身为巫女,女子的容貌又怎能让一个陌生的男子如此轻易地端详。
冰粒敲击金属的玎玲在门前飘荡,她恍然记起那柄刀的墨色刀鞘上盘错的蛟龙纹样,刀柄纠结的青碧丝线以及饰在上面玲珑的定魂锁。那明亮如镜的刀身曾映过她彼时笑颜,但他依然不是她在等的人,而那句话,也本不是对他,只是,除此之外,再没有谁能让这句话出口。
2、第 2 章
秋荻藤次郎注视着古旧的茅屋,微微蹙起眉。起初走近的时候,他几乎以为那只是一个隆起的雪包,待看清茅屋的檐角,又不禁担心它就要被这厚重的雪压塌。
他的手指还没有离开那在寒风中畏缩颤抖的门扉,一袭暖流忽地吹遍了全身,穿着巫女装束的秀气女孩就那样站起,略微拘谨地抬眸一望,眸子干净得像他一路行来穿越的冰雪,而温暖却似春日的和风。腰间的刀忽然随风低吟起来,他不得不用手紧紧按住才能止住它的欢欣。女孩开口的一瞬他有刹那的茫然,似蓦然忘记了身处的时空,神智堕入迷雾之中。他忽然觉得,他知道这个女孩,不,至少应该知道。
他看着她匆匆低下头,如绸的发丝滑下面颊,遮住神情的慌窘。他看到她匆匆地折身从不知何处取出墨绿的直衣与雪白的毛巾,那从容不迫的动作让人立即联想到它们是为某个即将到来的人而事先准备,她惶诚地等着等着,来的却不是她在等的那个人。而面对陌生的他,她依然平静温柔地微笑着双手奉上原本为他人预留的更换的衣物。她的笑有些迷惘,却带着似乎为自己等错了人而歉疚的涩然。
然而她并没有错,错的是那违约之人,也是他这不速之客。他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和她的无可奈何,也看到她患得患失的不安与决意选择的将错就错。
拍去身上厚厚的积雪,用毛巾拭去融化后沾在皮肤上的雪水,他才脱下几乎结了冰的鞋子走进屋内。地板低吟了一声,令他再度担忧这间小小的屋子能否抵得住汹汹的风雪。
门扉关闭,火盆内的火焰重新腾跃。
藤次郎的目光停落在火盆边的地板上,那里是女孩适才坐着的位置,而现在有一个小小的本子静静躺在那里,看来是她忘记要收起。他俯身拾起它,不经意地翻了几页,里面的内容令他讶异。然而他只是静静看着,站在他身后露出不安神情的女孩只得低声打断他:
“武士大人……”
他回头,审视的目光落在她惴惴的小脸上。
“可否请您先行更衣?”女孩举了举手中的衣物,唇角微抿,勾起似带了几分笑意的弧度。
那么拘谨的笑意。那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神情。那笑意里面有入世的沧桑,沉稳,也有出世的豁达,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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