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字条夹入了笔记中,平静地抬起头听讲,那些一一投来的目光悻悻地收了回去。
二十二岁的年华,多么年轻而活力四射的青春,许多人的人生才刚刚萌发新芽,她却觉得自己已形如枯槁,过早结成的花蕾,在长久的含苞待放中,迟迟未能绽开娇嫩的花朵,迎风怒放。
她已识尽人间雨露风霜,之所以不肯离开,只是怜惜当初的护花人找不到花蕾的方向。
浅浅的蓝色的泪痕在雪白的纸页上流淌,直至成血,直至干涸,直至滴成点点芬芳。情思紧锁,心已成伤。写着不知所云的字句,说着艰涩难懂的话语,爱着杳无所踪的萍踪客,守着早已失期的约定。
她是何等的,何等的任性地选择了等待,等待着那个人独自跋山涉水而来,又是何等的残忍自私啊!
但是,除了留在初遇的城市,她已不知所措。
她所了解的,只有一个名字,和黑暗中模糊的轮廓。不曾听到言语的声音,只有耳边不时回荡着金属奇异的轻响。
那有力的指尖,在掌心写下“等我回来”的短短数秒,似已超越了时空,直钉住了躁动的心,就此沉默。
六年前,夏。
萧索的风瑟缩在残冷的夜里,格外安静的河坡上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随即又恢复了宁静。
她僵在当地,夜的寒气浸透了每一寸肌肤。
那伫立在黑暗中森然的背影,正慢慢转过身来,枪口一缕青烟朦胧浅淡,而格外清晰地直指上空。
她看到了杀人现场。忘记了惊叫,忘记了逃跑,似声音锁在了胸腔,双脚钉在地上,只有睁开的眼,注视着噩梦般的景象。
微微发烫的枪口抵上额头,沉重的温度灼痛了紧绷的神经。她缓缓抬起头,握住了那平举的戴有金属的手腕,冰凉的触感刺痛了指尖。
死者是她的父亲,她却没有憎恨凶手的权利。
甚至,即使对方将要杀人灭口,她也只能为自己些微地悲哀。
因为,曾经多少次当面背后听到过对父亲的诅咒唾骂。
于是,她终于相信,只有父亲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
“开枪。”
过于平静的口吻,震慑了杀气四溢的枪口;纤细而有力的手腕,在温热的掌中软化。
那是一个清瘦的少年,须微微仰头才能注视她的双眼,嶙峋的双肩却已担负着生命的重量。
“开枪。”
她再度开口,看到模糊的面容上些许的动容。
如果就这样死去,就不必为难是否为父亲哭泣。
然而,这小小的要求,却不被允许。
应怀桔抬头望着被风吹开的窗子,窗口懵懂飞入的粉蛾撞向已发黄的日光灯,墙壁上不知疲倦的影子反复来往,灯管上的灰尘在蛾的扑打下簌簌跌落,尘封许久的等待也终于有了裂痕。
如果,他终究迈不出那最后的一步,她愿意,效仿那不自量力的飞蛾,即使一次次碰壁,即使双翅被灯火灼伤,也要迎向犹豫不定的流火。
慢慢走向窗口,破旧不堪的木地板发出愉快的呻-吟,抬手关上窗子,污浊的玻璃已映不出夜的景致。
街市的灯火在玻璃上映成模糊的光芒,令她想起了父亲的别墅消失的那一日亲手点燃的火。
那一日的火。
火,明亮又温暖,美丽的火焰席卷了夜空,映亮了她沉黑的双瞳。
她是唯一没有立场恨父亲的人,却是世上最希望父亲早日死去的人。
胸有怀桔之心,不忍父亲生受牢狱之苦,死负千里骂名,所以,将一切的过往付之一炬,这已是她所能做的最大限度。
火光映照不到的暗处,少年几欲举起手中的枪,终是无能为力。
那一日没能了断的牵扯,渐渐成了藕断丝连。
夜夜来袭,无数惊醒的梦里,飘浮着往复的金属的异响。未曾下定的决心,杀机日益淡薄,竟悄悄萌生了不舍的眷恋。
背对着月光伫立在敞开的窗前,少年清瘦的身躯宛若反射出清冷月光的匕首,锋利的刃割裂了窗口鼓入的风。
他是黑暗的产物,遁隐在光的背后,所以他走不到阳光下盛开的鲜花旁,只有在原地徘徊留连。
她像是他对自己种下的蛊毒,愈是纠缠愈是痴恋愈是无药可医。
他在有限的时间内纵容和限制着自己。
他不知道,她已不能在阳光下生存,自焚毁了过去的那日起,那火光便成了她今生最后的温暖和光亮。
而夜,总是充满未知的危机。
还是在相遇的河坡上,突如其来的意外砸碎了温柔的僵局。
寒风撕扯着衣裳,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随风摇曳。
风中狂乱的金属响声不绝于耳,纠缠在一起的几道身影发出骇人的喊叫。
她不得已开口阻止:“我说,你打你的人是不干我的事,不过你不觉得这么安静的夜里弄出这么大的声音太嚣张了吗?”
那道身影倏地停下了动作,背对着她,沉默不语。
他一向是嚣张的。否则,就不会只身射杀她的父亲,也不会将目击者存留至今。
“他们只是想要帮你,并没有犯什么错,是不是?”她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那攥紧的拳筋骨毕露,却有着女子一般细腻的皮肤。
52书库推荐浏览: 茶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