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帝颇为烦恼,此事原不该跟一个宦官讨论,应该在政事堂提出来,让文武重臣们来参详参详。但朝中官员已经在暗中站队,要么投了太子要么顺了二皇子,各有支持的,加之皇后与郑贵妃身后娘家也在摇旗呐喊,想起来就颇为心烦。
他这里烦心事还不止一桩,才将御书房案上摞着的山一样高的奏折批了一多半,就听得皇孙们在学堂上打架,顿时头都大了。
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只会添乱不说,就连孙子们都不肯闲着。
一排参差不齐的孙儿被提溜了来,并排跪在齐帝面前,这些小子还是战斗状态,发冠被扯掉的,头发散下来的,正手忙脚乱收拾头发,还有腰带被扯开的,身上还有几个污七八糟的脚印子,各个衣冠不整。齐帝气的肝疼,朝着皇长孙喝一句:“你来说是怎么回事?”
皇长孙萧铄乃是东宫太子妃所出,láng狈不堪,得着机会立刻告状:“皇祖父,阿烨以下犯上打孙儿!”
以下犯上这个词,很微妙。譬如太子与诸位弟弟们,若是弟弟们口出不逊,自然也可以算作以下犯上。齐帝确立太子地位的时候,当然希望太子在众儿子们之中脱颖而出,让其余皇子们感受到储君地位的高不可攀xing,提前预习一下君臣兄弟的模式,也好为以后的相处打下基础。
但是当太子权威日盛,无形之中侵犯了他的地位,齐帝就不太高兴了。
原本最近他就对太子略有微词,现在听到萧铄公然用了以下犯上这个词,瞬间就联想到了他父亲身上。
萧烨今日也是实实忍不得了。燕王在皇后宫里被训斥,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qíng。燕王选择忍下了这口气,但萧烨年少气盛,以他的价值观,认为燕王并未做错,却被无故责难,心下未免替父亲不平。就算府中得了齐帝厚赏,也抹不去这种屈rǔ感。
这几日在宫学里读书,萧铄却每日yīn阳怪调上前挑衅,暗讽燕王乃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指桑骂槐,为太子出气。
萧烨为自己父亲不平,萧铄自然也为太子不平。
他生来便是皇孙里面头一份,又是太子妃嫡出,自己的父亲将来是天下之主,那么这江山最终会jiāo到自己手里。因此在孙儿辈里便自视甚高。
二皇子的长子萧瑢是个xing子圆滑的,从来不会明着跟萧铄对着gān,只会暗底里下绊子,偏明面上亲亲热热,倒好似他与萧铄同穿一条裤子一般。
两府相斗,皇孙们耳濡目染,自然不会真拿对方当亲兄弟。
今日一大早太子就在东宫发脾气,萧铄被太子莫名其妙教训了一顿,到得宫学里见到萧烨,难免迁怒于他,总觉得现如今东宫气氛沉郁,都是燕王之故,因此明嘲暗讽比平时还厉害十倍,萧烨一怒之下就动了手。
萧铄巴不得应战,他要比萧烨大着三岁,又高了他半个头,身高上占了优势,当即不客气的还击。其余皇孙们有煽风点火有,也有表面上劝架,暗底里朝着萧铄下手的。平日被萧铄仗着东宫所出压了一头,心里早有一团恶气,趁此良机怎么也要掺和几脚,但嘴里还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也有抱萧铄大腿的,比如四皇子的儿子,年纪还小,还有几分天真,当真维护萧铄。宫室里又有宗室子弟,譬如晋王府里的孙子,或者别的宗室别枝的子弟,各个立场不同,有观战的有动手的,任凭先生在堂上喊的声嘶力竭也不顶用,一帮半大小子打的如火如荼。
此刻皇孙们在御前排排跪好,宗室子孙无此待遇,便在殿外跪着。
萧烨悲愤不已,狠狠瞪着萧铄:“你rǔ及我父王!”
他这个理由足够qiáng大,小小少年满腔愤怒,胸脯一起一伏,“皇祖父,大堂兄天天在学堂里明里暗里rǔ及孙儿父亲,说我父王是忘恩负义之人,孙儿不能苟同!何谓家何谓国?倘若连我父王都不能恪守国法恂私,其余人有样学样,这天下岂不大乱?”
萧铄瞠目结舌,没想到萧烨居然真将这理由摆到了台面上,他犹有几分心虚,口里已经打起了磕巴:“哪……哪有的事儿?孙儿没有rǔ及三王叔!”
齐帝何等老辣,这帮毛头小子心里如何作想,他一眼即明,心里微微叹气,难得萧烨小小年纪,居然懂得这番大道理,且以父亲为荣。
自皇后在后宫训斥燕王,骂他不孝,忘恩负义,此话传到他耳里,只能叹皇后狭隘,贵为国母只顾自己儿子的利益,却不管天下大道。
纵燕王身负骂名,却也有自己的坚持。他欣喜的在萧烨身上见到一二分燕王风骨,几名皇子之中总算有人尚能记得先有国而后有家。
但一帮皇孙打架,也着实令人头疼。
齐帝也不想将事态扩大,让外廷臣子揣测自己是否有废太子之心,索xing一股脑儿将这帮熊孩子通通训斥了一顿,想到宫学里竟然也有了党派之争,二十年后如今的这帮小子们便能左右天下,索xing下旨关闭宫学,无论皇孙还是宗室子弟,统统轰到国子监去读书。
王老先生:“……”
这真是闲坐家中,祸从天降。
国子监收的监生们他如今还能弹压得住,可若是连皇孙们都一股脑儿跑来读书,到时侯这帮心思各异的龙子凤孙们在国子监里拉帮结派,有了纷争,难道他还要腆着老脸往宫里去寻齐帝主持公道?
老先生愁他的,小平安听到这个消息却万分高兴:世子哥哥要来国子监读书了呢。
既然郁丛生算是他在国子监的朋友,又知道他的身份,他便悄悄告诉郁丛生这个好消息。
郁丛生:“……”还能不能好好读书了?!
他与王老先生的想法类似。
皇孙们与宗室子弟好好在宫学里玩就行了,龙子凤孙打架,就在自己的主战场打,何必还要关闭了主战场跑到他们这里来添乱?
龙子凤孙自然高了官宦子弟一头,原本皇孙们不来,整个国子监便是恩荫生站在监生的最顶端,其次才是各州府推荐的学子,最次还有捐生,可是皇孙们来了,他们这些人就要生生被压一头了,想想未来的日子真是又憋屈又不开心,唯有努力读书尽早从国子监考出去了。
他惆怅一叹,小平安捧着脸蛋坐在他旁边有感而发:“怎么郁哥哥听到这个好消息,跟祖父听到的表qíng差不多呢?你们愁什么?”
想到旧日小伙伴萧烨很快就要来国子监与他会合了,他真是说不出的开心。
郁丛生摸摸他的脑袋,为这个天真的孩子默默哀悼:果然无知是福。
燕王与太子之间的纠纷,连宫里皇后帝帝都cha手了,闹的沸沸扬扬,无论帝后多么不想让人知道,还是传了出去。这个天真的孩子还当燕王世子跟皇长孙一起被发配到国子监,他这个燕王党后代会有好日子过呢。
在此之前,萧烨先被燕王妃狠狠训了一顿。
她生的儿子原来也是沉稳乖巧的,小时候就很省心,哪知道长到这个岁数忽的就热血上头了。
“你也知道东宫对你父王有微词,就算是皇长孙明里暗里讽刺你父王,只作耳边风就是了。偏你要与他打起来,不怪你皇祖父震怒。”
“可是……可是他天天讽刺我父王,儿子怎么能听到有人rǔ及父王还能坐的安稳呢?”
“难道你认为你父王就是萧铄认为的那种人?”
萧烨眼眶红了,梗着脖子满脸激愤:“就是因为他在污蔑诽谤父王,儿子才更不能忍!”最近他都觉得自己快忍成千万老guī了。
“难道因为萧铄的几句话,你父王就会被抹黑?或者掉块ròu?”
萧烨不可思议的看着燕王妃,差点哭出来:“母妃不觉得生气吗?父王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你听到别人这样说父王,你不难过吗?”燕王妃的冷静在他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他都要怀疑母亲对父亲可还有一点夫妻qíng义。
到底是年轻啊。
燕王妃叹一口气,拉了他的手,凝睇着他:“我与你父王夫妻一体,旁人污蔑诽谤你父王就如同在污蔑我,我怎么会不难过。可是烨儿你要知道,你是皇家子弟,身上背负的原本就比普通孩子多,不似民间的孩子,街头巷尾跟同龄的孩子们打一架,过后大不了不再来往。难道你以后还能不跟萧铄来往?”
萧烨想了想也不可能,纵不能当堂兄弟来往,可将来万一萧铄继了大位呢?他不还得跪倒在萧铄脚下称臣?
一想到此只觉屈rǔ上头,“萧铄气量狭小,自私多疑,难道他将来真的要继大位吗?”
理论上如此,太子妃所生的儿子自然是未来天子的人选。但是事实上这中间的几十年里,还得看萧铄有没有那个运气走到最后。东宫可不止太子妃一个生了儿子。
这种话,燕王妃自然不能跟儿子讨论,只能教导他:“只有忍常人所不能忍,做个气量恢宏之人。旁人无论如何诽谤,你自己心里清楚事实原委,知道你父王不是这样的人,那又有什么关系?”
萧烨慢慢垂下了脑袋,若有所思。
燕王在窗外听得妻儿这番话,唇边露出一抹苦笑。燕王妃如此教导萧烨,方是长久之道。他不是不知道燕王妃每次前往宫里请安,都或多或少的受到皇后的刁难,可是他无能为力,就连自己也要在皇后面前陪着小心。
人在绝对的地位权势相差甚远之时,除了蜇伏,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呢?
等到晚饭之后,燕王留下儿子,考校他的功课,又查验他最近练功qíng况。
萧烨在母亲面前自然理直气壮,只觉得自己在为父亲打抱不平,可是当真触及到燕王那双一切都了然的眼眸之后,到底有几分羞愧难当,只觉得自己原本抱着打抱不平的心思,可是现在却似乎给燕王惹了个大麻烦。
东宫与燕王府本来就不合,他却又往这裂fèng上浇了一瓮油,将来东宫即位,让燕王如何自处呢?万一东宫父子联手刁难燕王呢?
小小少年很烦恼。
他很怀念幽州单纯忙碌的日子,每日里除了读书就是出门玩乐,有一帮言听计从的小伙伴们,而且从来不必费心思量这么多利益相关的事qíng,直想的脑汁子疼。
燕王见儿子功课认真,压根没提他与萧铄打架的事qíng,害萧烨一晚上提心吊胆,生怕被他问起来。直到最后离开书房的时候,燕王才扶着儿子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你须记得,在没有对手qiáng大之时,也只有忍耐一途。如果真要打败他,务必一击而中,让他没有翻身的余地!”
萧烨一愣,起先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三遍,眸中渐渐染上了笑意,语声是难得的轻快:“儿子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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