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初没想到面前的年轻人如此干脆,看着程平片刻,突然笑了:“明府趣人也!老朽答应了。”
程平深施一礼:“多谢先生。”
“我信程明府是个做实事的人。”老人已经略显浑浊的眼睛盯着程平道。
“平不敢辜负先生和万千百姓的信任。”程平郑重地说。
出了薛公的门,程平一后背的汗,对着个老成精的说话,压力好大。
薛初想想刚才明显还稚嫩的小县令,不由得笑了,年轻真好啊,思绪又飘回多年以前。
见云朗就轻松多了。
程平拿着请薛初写的“云公河”三字——这是写碑文另外的“添头儿”,算是给大客户的福利。当时听了程平这额外的请求,薛初也只是一笑便答应了——程平客观地评价,那实在是个通透宽容的老人。
见了这三个字,又听说薛公写了修河碑文,云朗惊讶地看着程平:“昔年修青莲寺,前任泗州刺史杨长卿两次登薛公门,都不曾求得碑文来,没想到竟然答应了程郎。”
程平想了想,促狭地笑道:“许是薛公不信佛?”
云朗哈哈大笑。
笑罢,程平道:“薛公是个为国为民的人。”
云朗点头,想来是这个缘故了。
薛初虽寒族出身,却用才德把自己刷成了名士。名士这种生物,从一定意义上说,是跨越阶层的。云朗凹的是隐逸范儿,与薛初的忠臣义士忧国忧民范儿不同,但能被这样一位才高德昭的名士认可,还是高兴的,你看这字,多么有风骨……
云朗与程平相谈甚欢,便招呼云家小郎君们出来待客。
云氏聚族而居,云朗有四子,又有几个侄子,长者十七八岁,幼者六七岁,都长得一副好相貌,尤其最大的那个,云朗的长子云翊,风姿秀雅,胜过其父。
程平摇头慨叹:“不意今日之行,触目见琳琅珠玉。”2
听程平引用赞叹琅琊王氏的话来赞叹诸子,云朗心里得意,面上却谦虚道:“实当不得明府这样夸赞。”
云翊微怔,以前单听说县令年轻,但没想到得父亲盛赞、在本地闹出那么大动静的县令竟然年轻成这样,偏对方与父亲平辈结交……云翊抿抿嘴,带着诸弟恭敬地行晚辈礼。
第76章 做官的艺术
时候进入八月,全部河段都即将完工, 工程款也差不多用没了。程平计划把没命名的那两段合起来叫做“义河”, 以旌表本县所有捐款捐物的义士们——猪肉没卖掉, 就自己煮了, 全村都分分吃了的小农思想。
这个时候,先前没让程平进门的卢氏竟然送来拜帖。这是反悔了?
程平不把自己的脸皮当脸皮,笑着道:“快请!”
又让人去叫李县丞、赵主簿、白县尉坐陪。
来的是卢氏家主之子,约莫三十岁左右,也是个样貌风流的郎君。
卢大郎进了门, 众人叙了座,卢大郎便说明来意:“明府带领全县百姓兴修水利,卢氏虽族小力薄, 亦愿出一份力。”
身后奴仆递上单子,卢大郎交给程平。
白直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卢氏族小力薄……真是满嘴鬼话, 听说上回县令亲去拜访, 连门都没进去,这会子看工程完工了, 你们来了!要叫白直说,程平就该把这单子扔到卢大郎脸上。
程平却看单子看得仔细, 看完正色道:“卢氏深明大义, 本官为本县百姓谢过。”说着竟行一礼。
饶卢大郎也算办过事的, 脸上也显出些不自然来。
程平全当没看见, 让人拿舆图来, 跟卢大郎商量“卢公河”碑放在哪里比较好。
卢大郎自然明白这不是真想说位置的事,而是说之前许诺的条件都还算数。卢大郎笑道:“哪里安置方便便是哪里,全听明府的。”
程平又夸赞一句卢氏高义。李县丞和赵主簿互看一样,赵主簿跟着夸卢氏。白直觉得这屋里简直不是正常人能待的地方,姓赵的没气节也就罢了,那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程平,你的气节呢?
程平把单子递给管文书的赵主簿,然后对卢大郎笑道:“某还有一事要与卢郎说。”
“哦?明府请讲。”
“《战国策》上说‘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于我县百姓而言,兴修水利,只为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本官拟建义仓,为米南百姓再营一窟,若有灾荒年,兴许能多救下几个人……”
卢大郎有点无语,还要钱!
要修义仓的事,便是在座的李县丞等也是头一回听程平说。
常平仓、义仓自古有之,丰年大量收购粮食,以防谷贱伤农,欠年则低价出粜,以防谷贵伤民,灾荒时则开仓赈济灾民。常平仓作用主要是前者,义仓作用则主要是后者,二者又常混合为一,称常平义仓。
常平义仓古之明君贤臣多有设立的,便是本朝前期,很多地方也有义仓。只是安史之乱之后,兵祸连连,朝廷加赋,这义仓也便立不起来了。
这义仓的来源,过去多是正常赋税外再加一部分赋税,或者是各州府地方把地亩税中一两分扣出来充常平义仓。程平从这次修河工程中得到的启示——富人的钱好赚,这么好的韭菜就割一茬儿可惜了,所以决定借着修河的东风,“好事”成双,再给常平仓化点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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