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达是个豹头环眼的大汉,声音也大:“这两年,宣武军那帮小子多次在汴州、徐州交界之处挑起事端,若不是都督嘱咐忍让,我早让他们有来无回。这回是很该教训他们一番。”
几个武将纷纷附和,说起与宣武军的恩怨,颇有点群情激昂的意思。武将们的意见是,以武宁军实力,不用惧怕宣武军,直接正面作战即可。
行军司马常贺是进士及第的文臣,笑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正面战起来,固然能给宣武军以巨大打击,但武宁军必然也有伤亡。”
常贺对陆允明和王悦行礼道:“下官有两策,可减少本军伤亡。”
“劳之尽管讲来。”王悦笑道。
“汴州生于水,亦可亡于水。都督只需阴使人去掘了汴河堤坝,引水灌城,汴州必乱,我们此时攻之,一击则溃。”
王悦面色一变,掘河堤灌城这种事,春秋战国时候不知有多少,也算个经典战策了,而且成功率极高,但水火无情,这会让一城甚至更广大的地方生灵一片涂炭,汴州百姓亦是大唐子民……这个计策不能用。
陆允明只是含笑听着,并不表态。
看王悦面色,常贺笑道:“某固知陆相与都督都怀着悲天悯人之心,故而还有第二策——围而不攻。”常贺解释,因去岁江南大灾,汴州亦减产,今岁江南粮价大贵,汴州不少粮商便把剩余不多的存粮卖去了江南,只等今岁夏粮收上来再补仓——不只汴州如此,徐州也是如此。若此时围了汴州,他们熬不了多长时间。
常贺没说的是,围汴州不是武宁军一军之力能办到的,必须要其他军配合作战。
武宁军虽然听朝廷号令,当家人也算皇帝的亲信,但带兵一方,谁无私心?与彪悍的宣武军对上,即便胜也是惨胜。王悦是皇帝任命的都督,说不出小气的话来,作为“第一智囊”的常贺却不能不提。
王悦瞪常贺一眼,这小心眼儿耍的,又对陆允明歉意地笑笑。
陆允明却温言道:“常司马所言不无道理,武宁军与宣武军实力相当,若硬拼,伤亡必定惨重——”
王悦要说什么,陆允明摆手,“武宁军是朝廷精锐,有武宁军驻徐州掌握门户,河南道、京畿就都是安稳的,武宁军之战力保持,至关重要。”
王悦闭上嘴。常贺面上没什么,心里却也有些赧然。
“潞州亦是汴州近邻,昭义节度使心向朝廷,我军可与昭义军联手。然围而不攻之策,某以为不可取。”
常贺叉手,正色道,“请陆相指教。”
“久持不下,恐怕引起其他地方异动。”
常贺脸上神色微变,“陆相所言极是,是下官思虑不周了。”
常贺站在武宁军的立场,看的是汴州战局,陆允明则站在朝廷立场,着眼的是整个国家的安稳。汴州离着魏博、成德等河北藩镇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若这边战争不能速战速决,河朔三镇再反了,那时半个国家都会陷入一片战火。
王悦问:“诚之以为我们当如何?”
“某以为,我们与昭义军可一方正面引汴州军来攻,汴州城内必然兵力空虚,另一方偷袭汴州城,然后两方夹击,可破敌矣。”
王悦拊掌:“此计甚妙!陆相果然是陆相,文能写锦绣文章,武能安大唐天下。”
陆允明皱眉笑道:“愉泽莫要说这样的促狭话。”
王悦却想起另一个促狭的来,“怎的没请程别驾来?那也是个允文允武的。”
程平正在自己屋里吃酪浆樱桃,啧啧,这节度使府的酪浆味道调得就是好,配着纯天然大樱桃,好吃得要命。
对武宁军和军议的事,程平不掺和——自己是汴州别驾,职位也不很高,做客要有做客的样子,得懂避嫌,没想到王都督让人来请。
程平微瞪眼睛,对那侍卫笑道,“郎君稍等,某即刻便去。”程平拿布巾擦擦嘴上的酪浆,略整理一下仪表,便跟侍卫去了议事厅。
常贺与程平官阶差不多,亲自向程平说了一下刚才军议的过程。
程平虽避嫌,但身处局中,又是天生杞人忧天不能让脑袋闲着的性子,岂能不琢磨?她发现,感情在座的都是“军人”,哪怕陆相,玩的也是正正经经的兵书计谋,就没人玩政客的阴谋诡计!
程平突然对自己的道德底线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她摸摸鼻子,笑道:“下官不知兵,但在汴州待了几个月,于汴州事稍微熟一些,约略说两句拙见,请陆相、王都督及诸位同僚指正。”
程平的计策是挑动汴州军政内部关系,让其内乱。宣武军派系重重,有老都督刘椿的嫡系,大郎刘温的知己,二郎刘良的亲信。现在刘良杀了刘温,至于刘椿是被软禁还是已经死了,还不得而知。这种关头,刘良对异己的力量恐怕还来不及清洗,也洗不过来,那么这时候朝廷只要加一把火,诱之以利,汴州军内必乱。
“另有谢刺史,在汴州经营多年,又明·慧·机敏,或可助我们一臂之力。”程平笑道。
谢刺史这人真正深藏不露,程平是真看不懂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个明白人。刘良倒了,宣武军谁能收拾?反正不是刘恭。现在各地节度使多有军政合一的,若谢刺史所作所为合了圣人的意,会不会独立掌握汴州?对野心家来说,这个诱惑应该能让他往前踏出一步——或者这就是他本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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