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缓缓地叹一口气,“自先徐尚书的时候,户部便主官佐官上下相得,如今还是这样,户部的风气正啊。”
这话涉及别人,程平不好谦虚,只好施礼。
皇帝又道:“适才诸公正在议此事,陆相建议追赠窦尚书太子少傅,谥号‘肃’,你也别避嫌了,说说看。”
程平看陆允明一眼,道:“刚德克就,执心决断曰肃,臣以为陆相公所拟甚合窦尚书为人。”程平很现实,窦峻虽是三品尚书,但他不是科举及第的,这些年主要在户部,名声不显,与皇帝的私交也一般,这样的大臣不少是没有谥号的。若能得这个“肃”字盖棺定论,他在天有灵的话,想来也是愿意的。
实际上,刚才工部尚书等几个便认为只给追封即可,再谥佳号,则“加恩太过”,没想到程平半路插进来,不惜自贬,使出哀兵之策,打动了皇帝和众人心肠。也罢了,窦七都死了,还克扣他什么……
皇帝点点头:“朕也觉得合适,那便是‘肃’吧。着礼部为窦尚书置办丧仪。”
仗下议事也已结束,程平随着众议事大臣一块出来。
陈相、邓相走在最前面,陆允明本是错后他们半步的,却停下来等程平。
其余诸臣经过陆允明时略行礼,便超过他去。
礼部尚书谢亭在陆允明身前略驻足,微行一礼,看看陆允明,又看一眼错后两步的程平。
程平走上前,行个颇正式的礼:“窦尚书的丧仪,全拜托谢尚书了。”
谢亭微弯凤目:“某分内之事。”
程平客气地笑一下。
谢亭再对陆允明和程平颔首,然后便拐去了礼部的方向。
程平与陆允明各自举着伞一同往前走。
“我是真摸不清谢尚书。”看着谢亭的背影,程平轻声道。
陆允明点点头,“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②”
程平觉得对曹操的这个评语用在谢尚书身上确实合适,又想起在汴州时与谢亭的相处:“但谢尚书却是个好郎君,与夫人鹣鲽情深得很。”
陆允明脚下略停顿,看程平一眼。
程平抿抿嘴,陆相你也太敏感了吧?我真没暗示什么,就是随口感慨一句。我就是觉得吧,好些时候男女私德和大义和别的政治成就,真的不挂钩。
陆允明接着往前走,程平跟上。两人在通往政事堂和户部的岔路口停住。
陆允明轻声嘱咐:“虽是盛夏,但下雨了,莫贪凉。”几次握程平的手,她的手都似比常人的略凉一些,想来是阳虚体弱。
程平弯下嘴角,行礼拜别,陆允明再看她一眼,当先走回政事堂去。
接下来的几天,上午正常上班,下午程平便去窦家帮忙。
平心而论,礼部对窦峻的丧礼还是很尽心的,但有程平一个户部侍郎在此坐镇,到底不一样。有程平带领着,户部诸人多来窦家“加班”,所以窦尚书的丧礼很是井井有条,像模像样。
丧礼结束之日,林夫人带着儿子亲自给程平等户部诸官行礼致谢。
程平温言道:“下面居丧三载,夫人带着大郎过日子,若有什么事,尽可给我等送信来。”
又严肃地对窦大郎道:“汝父做事最为勤力,这三载要好好读书,莫要辜负他的期望。”
窦大郎虽年岁小,个子却不矮,已经有程平肩膀高了,学着大人的样子给程平行礼:“侍郎放心。”
程平拍拍小正太的肩膀,缓和了表情:“你以后是顶门立户的郎君了,家里的事要担起来,还有孝顺令堂。”
窦大郎再行礼,林氏却红了眼圈。
窦峻过世,户部正式进入程平的时代。
关于是让她以左侍郎身份领户部,还是直接升户部尚书,朝中也有不同看法。如今她的邓党身份已经很明显,之前又与张尚书等有冲突,此时自然就有人跳出来反对,理由是现成的——资历不足。
又有人翻旧账,拎出她在米南时对那桩杀夫案的“草率”处理,还有在云州杀回鹘可汗次子引起边患的事,虽然事情最后都平息了,但至少说明程平年轻气盛、处理事情不够圆融,还需要再磨炼。
邓党这边多数人对她观感倒不错,一则有周望川的善缘,再则她对窦峻的维护,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样的人,交起来,大家放心。
邓党便也翻旧账,说起她米南治水、在汴州救援陆相、在云州以区区数千人马抵抗回鹘数万铁骑等功绩,特别是云州保卫战,邓党一向是鸽派,能把这样铿锵的事摆在朝上的时候不多,说起来,大家不免热血沸腾。
皇帝在心里叹口气,问三位宰相。
陈相微不可察地看陆允明一眼,竟然点点头道:“程侍郎虽年轻,有尚需历练之处,但明敏坚韧,于财政也擅长,堪为户部尚书。”
众人俱是一怔,再想不到陈相会这般评价程平。
邓相以擅品评人物著称,能得邓相之品赞,于士人官员是件很荣耀的事;陈相没有什么擅品评人物的名声,因为他极少说这样的话,他一向只言事,而不说人。
他上一次品评人物,还是十余年前,说的就是现在他身边的陆相,说他“强贞坚正”。当时陆相才入仕,一副风流样貌,大家虽不便说什么,却也觉得这评价有些溢美了。如今看来,评价甚当。再对比程平的“明敏坚韧”,他一个邓党后生,竟能得陈相如此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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