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凉薄地,眉眼被白灿灿四野映得剔透:“总之,你很不必自责,这皆是我的错儿。”
这一席话,直叫绿漪心肺皆暖,先道声不敢,又微哽道:“谢夫人信重。”
见她终于转过来,郭婉心下亦宽,絮絮与她述及旁事,旧主仆互诉别情,正说到感怀处,身后忽响起脚步声。
很重的脚步声,似是那行路之人,正用力一脚一脚,踩进雪地。
郭婉于是伫足,目中是一缕了然的笑。
这就是方才那一角银子之功了,崔玉英故意加重脚步,就是在提醒郭婉,有人来了,可暂停私语。
真是个好奴婢。
她转过身,果见崔玉英领着个穿灰布棉衣、披观音兜的妇人,踏雪而来。
“奴婢把贾嫂子领来了。”行至郭婉近前,崔玉英便停了步,面无表情地屈膝,鼻尖微红,额角见汗。
郭婉笑容温软:“有劳姑姑,您辛苦了,还请先下去歇着,再叫珍珠并玛瑙两个远远跟着听用,容我与贾妈妈说些帖己话。”
说话间,又递去一角银,比方才那块大些,亮锃锃地,看成色,不比官银差多少。
崔玉英的眼底,跃动起一星贪婪的火花,恭应声是,接过银子,转身退下,走得那叫一个利落。
“绿漪,你也先退下。”郭婉又道,望向不远处的游廊:“你便去那里站一站,雪大得很。”
绿漪应了,淡淡地扫一眼旁立的妇人。
那妇人面色黧黑,发上只插一枚银簪,低头缩手,两个脚像没地方放,一眼看去,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
装得倒挺像。
绿漪目露嫌恶,转头望向郭婉,将伞柄递过去,在她手上轻轻一捏:“谢夫人厚爱,民女就去那廊子下头站着,夫人若有事儿,唤民女便是。”
这话明暗两重意思,郭婉听懂了,心下生出些暖意来,向她一笑:“你放心去吧。”
绿漪蹲身告退,径去廊下避雪,郭婉执起竹伞,漫步向前,贾妈妈低头跟上。
“说吧,你拼了命也要混进来见我,所为何事?”郭婉淡声道,目视前方。
语方落,忽地一阵大风,雪片飞卷,伞面儿上“扑落落”一阵乱响。
贾妈妈的声音,便在这大风与疾雪中,幽幽响起:“夫人真是好狠的心。”
很柔婉的女声,与其容貌并不相衬。
她微微抬头,黑漆漆一张脸,也不知拿什么东西抹的,教人根本瞧不清五官,只一双眼却亮得怕人。
平素,这双眼睛总是带着精明自负,而这一刻,却是满满怨毒。
这贾妈妈,正是明心乔装。
方才,绿漪悄悄递予郭婉的那张字条儿,便写着此事,否则,郭婉也不会特意挑了此处说话,避人耳目。
“贾妈妈,我听不懂你的话。”郭婉浅笑四顾。
观雪亭早在身后,眼前唯有芜阔的一片平地,无花无树。
她略转首,遥见珍珠与玛瑙二人,各撑着红布油伞远远跟着,并不近前。
她停下脚步。
此地清静,正好说话。
明心直勾勾盯着郭婉,涂黑了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唯一双眼,锋芒毕露。
从前的她,绝不敢这样看郭婉,因为有所图。
而今,图穷匕现。
“夫人为何如此?”她语声凉透,眼底冰鸷:“明心自问不曾违逆过您,举凡您交代的差事,明心尽心尽力做好;就有您不曾交代的,明心也替您周全着,不敢有分毫缺漏。”
她语声发抖,似是怒极:“明心不求夫人重赏厚赐,亦不求夫人提携,唯愿常为夫人效力,能得长久相伴。可是,明心却再不曾想,夫人这一反手,就要将明心置于死地。”
她的身体也颤抖起来,字字如泣血:“明心这些日子常自反省,将过往桩桩件件逐一想明,却始终搞不懂,夫人何以对明心如此无情?今日冒死见求见,也只是想问夫人一声:为什么?”
言至此,她目视郭婉,黑面涨红,色如紫酱:“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哪里做错了,还请夫人明示。”
她蹲了蹲身,身形矮去半截,头却微昂着,眸光灼亮,几欲燃成火焰。
然而,菲薄的暮色落下来,温柔地,将这片天地拥入怀中,亦将她目中大火,掩于寂灭。
在这旷阔的一隅,灰衣的妇人,与华裳的女子,两两相对。
白絮随风,忽一阵扑入裙裾,辗转迂回,到最后,终究委落于枯叶衰草间,覆去屐痕,只余茫茫四野。
第420章 我要进宫
郭婉举目环视,蓦然喟叹:“你问的这些,我如今先不能答。却有件事,我要先问你。”
她的视线,久久凝于极辽远的某处,似观暮色涌苍天,又好像在单纯地出神。
“这件事已然发生了,以长公主殿下的手段,此时此刻,你明心的名字,想必已然呈于她老人家的跟前,补救是补救不来的,除非你永不回京。”她笑了一下,对着苍莽莽的天与地,并不向着任何人。
“当然,如今看来,你与我约定的连离京两月之期都未守,可见,叫你舍下这大好京城,你是做不到的,而你悄悄潜回京城,想来也是回来瞧瞧,我当日布局,到底为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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