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几名宫人,碎步上前,或捧水盆、或执巾帕、或换茶水,很快将大案收拾整齐,盏中热茶冒出白烟,瓶炉香泽、罗巾绮帕,满室氤氲,再不复方才空阔。
“陈大姑娘,见了本宫,为何不跪呢?”长公主单手执盏,望向盏中茶水,吹散雾蒙蒙的热气。
虽意态悠闲,然神情举止,却高高在上,似自山顶俯瞰人间。
陈滢略一躬腰:“长公主非君,我亦非臣,此地更非皇宫正殿,常礼以待,并不逾制。”
陈滢熟记《大楚律》,她的行为举止,完全合乎律法。
“哦?”长公主挑了下眉,目色越发淡然:“若本宫定要你行跪礼呢?你仍旧不肯么?”
陈滢直视着她,并不答言。
那一刻,她干净的眉眼,与身旁那道高挺而沉肃的身影,并现于众人眼前,竟是说不出地和谐好看,仿似他们天生就该并肩而立。
长公主一眼扫过,迅速转眸,无端地觉出一种刺痛。
这位小侯爷,真是越看越好。
家世好、本事好、御前行走之姿仪,更是上好。
所谓简在帝心,这才是重中之重,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佳婿人选了。
这般好儿郎,本该属于她长公主的女儿,属于这世上最尊贵、最娇艳的花中之王,可谁想,却叫别人白捡了便宜。
每每思及,长公主便怄得厉害。
她低眉敛目,闲闲地摆弄手中帕子,并无人望见她森寒目色、冷厉面容。
陈滢扫眼打量着她。
她著一件水红团领遍刺折枝金花织锦窄袖衫儿,露出瓷白的一握肌肤,烟水蓝落梅砌雪八幅软罗裙,色彩繁复,光艳艳脂粉,将三分容颜,作五分姿色。
华丽如昔,却也,空洞如昔。
陈滢说不出是何滋味,垂首不语。
长公主恰于此时抬头,勾了勾唇。
深深的法令纹,随动作凸显,现出几分老态。
“看起来,在陈大姑娘眼里,当朝长公主的分量,也还嫌太轻了呢。”她提起帕子掩唇,含着深意的视线,扫向陈滢。
“却不知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入得了陈大姑娘的眼,本宫倒还有些好奇。”她又道,神态越发闲逸。
此言险恶,挖下一个大坑等陈滢跳。
然而,陈滢却根本不接话,只道:“我想着,殿下还是先看顾县主为好。另外,等县主醒了之后,殿下也最好不要与她说太多的话,免得事后不好收拾。”
“这话真真好笑。”长公主描得长长的眉,向上一挑:“本宫怎么对女儿,是本宫之事,你一个外道姑娘家,管得也未免太宽了罢。”
她摇了下头,似颇无奈,眸光转去裴恕身上,眉心轻蹙:“不是本宫多嘴,小侯爷也需当心着些,莫要总与那不懂分寸、不知进退、不守规矩的人往来,免得坏了名声,带累祖先英名。”
她叹一声,复又自责:“说来说去,也是本宫不好,单留了阿娇一人在这里,也不知她究竟遇着何事,说不得就是被那起子下作不要脸的东西给算计了去。”
字字句句,皆似无所指,唯闻者自知。
第480章 美丽误会
听得此话,裴恕本就不白的脸,立时黑得更甚,长眉一轩便要开口。
“殿下,太医到了。”帘外蓦地有人通传。
“快请进。”长公主提声道,暂将这两枚眼中钉抛去一旁,起身转去屏风后。
太医直接便被带进屏风,替郭媛略诊了诊脉,又喂了一粒丸药,香山县主便悠悠醒转,一见长公主,立时扑进她怀里大哭。
“陈三……陈大……陈大那贱女要杀我。”她哭得涕泗横流,脸都花了:“她袖子里藏着驽机和毒箭,她说……她说要拿毒箭杀了我!母亲,您要为女儿报仇啊!”
这响亮的哭嚎,几乎传去棚外,众宫人齐齐看来,陈滢立时举袖。
宽大的素袖,似兜一捧凉风,随动作坠落肩膊。
众人俱瞧得清楚,一时间皆讶然。
那宽袖下头,是束得紧紧的护臂,其上空空如也,哪来的驽机毒箭?连根线头儿都没有。
“殿下见谅,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不想县主竟当了真。”陈滢隔着屏风道,仍旧是平静的语声,毫无歉意可言。
长公主寒着一副眉眼,并不理她,只问太医:“我儿何以晕倒?”
那太医倒也实话实说:“县主是后颈要害受人猛击,致令晕厥,不过并无大……”
“好了,本宫知道了。”长公主不容他说完,飞快打断他,又吩咐左右:“送太医回去。”
那太医匆匆而来、糊涂而去,自始至终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待将太医送走,长公主方转出屏风,见陈滢并裴恕并立于案边,二人皆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她不由皱眉。
若换个时间、换个地点,莫说陈滢了,就算裴恕这个侯爷,她长公主也一样治得。
可是,偏是今日此时,才发生过刺杀大案,陛下正用得着他二人,尤其是陈滢,元嘉帝简直信重得不得了,若闹将出来,陛下也会怪罪。
真真恼煞人也。
长公主垂眸,作势抚袖,眸光越发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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