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从井中将尸首捞出来外,尸首并没有做其他搬动。”裴恕此时又道,似在向陈滢汇报案情:“那枯井左近我也叫人拿绳子拦住了,钱天降的住处也已封存,几名证人分开看押,又派了一小队亲兵守紧门户。”
言至此处,他转眸看向陈滢,高大的身体微倾着,语声低柔,几乎不像发自他口中:“阿滢,我这样处置,你看可好?”
陈滢骤然抬头,心下万分讶异。
这样虚心求教的小侯爷,委实罕见。
她凝视着他,而他亦正看她,眸光极郑重、极认真。
近看来,他的瞳孔是剔透的茶褐色,干干净净地,比琥珀的颜色更浅,隐约泛出金子般的光泽。
陈滢得承认,褪去了一身的匪气、煞气与痞气,裴恕此刻的神情,与他的样貌,竟是意外地合衬。
她忍不住想,若不曾遭逢大变、不曾亲人尽亡,以裴恕的本性,他可能会长成一个很单纯的人。
然而,这想法也只维系了一秒,裴恕的半边眉毛,便挑了起来。
一瞬间,陈滢熟悉的那个小侯爷,又回来了。
“除此之外,那酒水我也命人交予军医验看,如今尚无定论。”醇酒般的声线,滑过陈滢的耳畔。
陈滢遂颔首:“这样安排很妥当,如果我是阿恕,我也会这样交代下去的。”
裴恕笑了一下,然而很快地,这笑意便转作了迟疑:“其实……若以我粗浅所知来看,老钱之死,怕还是意外。”
他转首望向前方,面上漾起一丝自嘲。
“只是,我总不甘心。”他道,两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指节微微泛白:“我总不肯相信他就这么死了,无缘无故地死在了我面前,我真是不甘心,也不想放弃。”
他忽尔转眸,望向陈滢的眸光中,隐着几分切盼:“那时我一直便想着,我弄不明白的事,总有人能弄明白,比如……阿滢你。我……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骑着马便去了忠勇伯府。现在想想,我大约就是去接你过府的。”
他一下子收回视线,垂头敛眸,拳头越握越紧,手背上的血管都绷了出来。
“我这样做,你……可介怀?”他的声音很低,再无醇酒滋味,干涩而嘶哑。
“我一点不介意,阿恕。”陈滢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神情异常地认真:“钱天降对你很重要,那么,他对我便也一样地重要。也可能他就是死于意外,但是,只要你有一丝的怀疑,我便愿意帮你查清原委。”
她近前一步,将头仰得更高些,离得他也更近。
春风轻拂,扫过她鸦青的发鬓,一缕发丝散落下来,随风轻扬,抚过裴恕的肩膀。
他的心尖轻颤起来。
“我们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了,阿恕。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愿意要我帮忙,我很高兴。”轻柔的声线,如同那一绺长发,牵绕进他的心。
裴恕垂眸望她,良久后,忽尔一笑。
那是极灿烂的一个笑容,陈滢只在他脸上看过几次,每一次,都教人打从心底里欢喜。
“如此便好。”裴恕启唇道,深邃的眸光,直望进她眼中。
陈滢于是也微笑起来:“快走吧,早一点查清案子,你也好早一点放心。”
裴恕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在前引路,不多时,一所精洁的院落便现于眼前,正是裴恕居处。
此时,郎廷玉正率部守在门外,见了他们,忙叉手行礼:“末将见过大人、见过陈爷。”
裴恕摆摆手,带着陈滢阔步而入,郎廷玉忙紧紧跟上。
第515章 称职助手
这院子正在府邸中轴线上,屋舍是三明两暗的格局,东西厢却皆拆掉了,抄手游廊亦紧贴院墙,因而显得极阔朗,院子地面铺满碎石,不出意外地,那角落里摆放着几种兵器。
陈滢忍不住弯了弯唇。
看起来,裴恕是个健身狂人,连住处都变成了健身房。
而看着陈滢的笑脸,裴恕的黑脸上,便涂上了几分颜色。
“当初叫人改建这院子的时候,我也没想着你会来。”他的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语声有些发飘,不太有底气的样子。
说完了,猛地一回头,狠狠瞪向郎廷玉:“怎地不收拾干净?不知道今日有客么?我看你几日不挨揍是忘了怎么当差了。”
话声未落,郎廷玉已是倒飞燕子三抄水,直退出去一丈之地,方才立住脚,身上还拉着架势,神情却很是幽怨,嘀嘀咕咕地道:“爷之前又没说,属下哪儿知道?”
裴恕脸一黑、眼一眯:“皮痒了是不是?”
郎廷玉身子一抖,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什么……要不属下这就叫人端几盆花儿过来,爷您瞧瞧……”
“还不快去?”不容他说完,裴恕横眉怒喝,身上暴发出骇人的气息:“给你半刻。”
郎廷玉大声应是,转身撒开丫子狂奔,眨间便没了影儿。
裴恕这才气平了些,方一转首,见陈滢竟早便穿院而过,全然未在意他们这对主从,犹自提步踏上台矶。
裴恕急了,疾步上前,仗着身高腿长,抢先一步替陈滢打起帘子,一面便道:“尸首便放在西梢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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