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涵与李念君,莫非亦走上了同样的路?
无论结果如何,她们选取的方向,居然很正确。
陈滢心下直是五味杂陈,转眸望向校园北角。
教学楼位于东南,而与之呈对角线的西北,便是实验楼。楼前植了好些泡桐树,如今树尚未长成,细弱的躯干,叶片始初翠,有几棵还开着花儿,淡紫色铃铛样的花朵,挂在梢顶,迎风轻摆。
此刻,那树从后二楼的某扇窗户,正大股大股地往外冒白烟。
陈滢轻呼了一口气。
还好实验楼偏居一隅,且全楼皆为石制,修建得格外坚实,否则,怕架不住陈涵这种炸法。
“走罢,去实验楼瞧瞧。”陈滢忽然来了兴致,提步便往外行。
陈湘闻言,脸红得更甚,呐呐跟上,心下着实作恼,亦有几分埋怨。
不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孝,委实是陈涵的性子,像足了沈氏,太爱耍心眼儿,偏又是眼高手低,一身的毛病,许老夫人将她送到济南,未始不存着给她个教训之意。
如今可好,自来到女校教书,陈涵倒将那歪心眼儿丢了,却是一心扑进实验室,见天儿地作东弄西,三天一小炸、五天一大炸,弄得周遭乡民都听惯了,哪天不听个响儿,人家还要来问一声。
陈湘自是时常苦劝,也骂过、也罚过,举凡实验造成的损失,亦皆从陈涵的月例里扣。可陈涵却依然故我,该干嘛还干嘛,且越说她劲头儿还越足,给你往死里折腾。
“这实是我教妹无方,请陈校长莫要挂怀。”陈湘羞愧垂首,低低语道。
说这话时,她们正行于长长的曲廊,廊外天光若水、翠峰如簇,一阵风来,携几许泡桐花甜蜜的香气。
“此事不与你相干,说来说去,始作俑者还是我。”陈滢回道,多少觉出几分无奈。
此事的责任确实在她,盖因这一年来,陈涵与她书信往还,信中所言,唯两件事:
提问、以及回答。
陈涵对各种实验极为着迷,信中问题无数,而陈滢则悉数作答,这便是她们通信的全部。
蒸汽机的概念,陈滢曾在信中提过,陈涵想是就此上了心。
“到底也是我管理不力之故。”陈湘依旧十分自责,咬唇蹙眉,每个字皆说得艰难:“舍妹有错,亦皆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曾教导好。陈校长当责便责,只是,到底三妹妹还小,我……”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目中隐隐漾出水光。
她姐妹二人寓居山东,人生地不熟,唯相依为命,感情倒是比往昔更深,她有点担心陈滢震怒之下,会对陈涵不利。
陈滢停下脚步,侧眸望她,干净的面庞上,神情极认真:“你放宽心,我绝不会怪罪陈三姑娘的。事实上,陈三姑娘对科学的热爱,让我既高兴、又钦佩。科学使人进步、也只有科学,才能让大楚走在时代前列。”
她弯着唇,清凌凌的眸子里,笑意泛起微澜:“在不伤及自己与他人生命的前提下,一切因科学实验造成的损失,我校皆愿承担。同时,女校也倡导这样的实践精神、推崇这样的学习态度。在我看来,陈三姑娘与李念君,实是我校之楷模。”
陈湘呆呆地看着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以为会被抢白,再不济也要受些责备,却未料,陈滢竟不抑反扬,对陈涵的评价,竟是前所未有地高。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陈二姑娘实无担心的必要。”陈滢笑道,拉了拉她的手,转身前行。
陈湘怔立片刻,面上终是绽出笑来,快走两步跟上陈滢,笑道:“陈校长这般说,叫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敢当。舍妹无状,您不怪罪就好啦。”
陈滢亦笑,复又慨叹:“如果女校的学生们都像你家三妹妹这样,何愁不发扬光大?说不得,咱们学校的学生,还能青史留名呢。”
陈湘笑而不语,心下虽觉未必如此,只如今的陈涵,委实变化巨大,那挑三窝四、说话堵人的毛病,早便没了,有时候,看着读书到深夜的妹妹,陈湘甚至觉着,这样的陈涵,才更可人疼。
二人说笑间,实验楼已在眼前,陈滢正欲拾级而上,猛不防远处突传喧哗,其间还杂着女子的哭喊与惊叫。
众皆一悸,俱止了步,陈湘面上还余着笑,只当又有学生胡闹,遂摇头打趣:“这又是哪里做实验呢?这些孩子们也真是的。”
陈滢却觉出不对来,回首望去,面色沉肃:“不像是学生,听声音,似是从办公楼里传出来的。”
话声落地,几名女子忽自花厅奔出,一个个惊慌失措、又哭又喊。
陈滢心头重跳。
虽然隔得有些远,可她却一眼认出,那披头散发、哭得最凶的,竟是薛芷!
“必定出事了。”陈滢迅速做出判断,转向陈湘歉然道:“实验室就先交给你,我过去瞧瞧。”
陈湘至此方明白过来,不免担心,连连顿首道:“你去吧,此处有我。”
陈滢匆匆谢过,飞快往办公楼赶去。
薛芷哭得声音都哑了,正自六神无主,忽见陈滢现身,直如落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猛冲过去拉住她,嘶声哭道:“陈校长,您救救我三妹妹!您快去救救她!”语毕,两眼一翻,竟是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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