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_姚霁珊【完结】(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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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芷转向刘妈妈,向她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刘妈妈叹息着应声是,侍立在她身边,继续讲述起来:“九哥儿跪下的时候,奴婢就守在山洞口,借着外头的火把,洞里的人和事儿,奴婢皆能瞧得一清二楚。”

  她放轻语声,神情间带了几分怜悯:“九哥儿这一哭、再一求,奴婢便瞧见,三姑娘的脸,一点一点地就灰了下去。她盯着九哥儿看了一会儿,掉头就往外走。三姑娘的奶嬷嬷原一直拉着她,这一下脱了手,那奶嬷嬷也急了,跪下来拼命给九哥儿并先夫人磕头。”

  说到此处,她眼圈儿又红了,拿帕子按着眼角,道:“那老嬷嬷是个嘴笨的,越急就越说不出话来,只跪在那里不要命地给夫人磕头,洞子里就听见她‘咚咚咚’的磕头声。”

  她像是又重回到那一晚,声音低沉,好似能被风吹散:“那个时候儿,三姑娘正走到洞口,奴婢迎着光,瞧见她脸白得跟纸一样,嘴唇都咬破了,只转身说了一句‘别的我不管,我奶嬷嬷往后还请夫人照拂着’,说完了,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薛芷白着脸听着,泪水滑满双颊,并不去擦,只怔望着远处,似是痴了。

  刘妈妈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中,有怜惜、亦有悲凉。

  她上前几步,轻轻揽着薛芷,视线却看向陈滢,神情带着几分乞求:“校长恕罪,奴婢要说句心里话,这事儿委实怪不得我们姑娘。我们姑娘那时候儿已经晕过去了,并不知道这些。”

  她轻扶着薛芷的肩,目中亦有泪滑落:“先夫人那时候……也是急了眼。这天下间做父母的,又有谁能眼睁睁瞧着自己骨肉受苦?先夫人那时候能做的,也只有那些,先夫人也是不得已,她……”

  “妈妈这话是哄我开心呢。”薛芷突然开口,打断这番话。

  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眼泪犹在不停往下淌:“妈妈可知道我……我是怎么想的?”

  她浑身颤抖,呼吸又变得急促进来,好似下一秒就将陷入痉挛:“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我都在想着,母亲彼时若是没来救我,由得我死了,也就干净了。”

  她忽地掩面,泪水很快顺着指缝渗出,呜咽着道:“为了救我,母亲逼着三妹妹替下我,结果呢?大姐姐和九哥儿不还是死了?母亲虽活下来、还得着了诰命,可她又有哪一日不是以泪洗面?而后,母亲也去了,还没过满百日,夫人便进了门儿。”

  她喘息了几下,放下手,眼神空而凉,似是透过这阔大的校园、漫漫群峰,看向了别的地方。

  “合着我这一条命,竟是拿着几条人命并三妹妹的一辈子填在里头呢。妈妈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大口地呼吸着,胸脯剧烈起伏,喉间再度迸出尖锐的啸音。

  刘妈妈目中也自盈泪,一面替她顺气,一面自袖中取出个香包儿予她嗅着,哀哀道:“姑娘可别这么说。您是先夫人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您可千万想开些,快闻一闻这药包儿,缓口气儿再说。”

  薛芷接过香包,用力地嗅了几下,面上潮红稍褪,呼吸亦渐渐平复。

  “薛二姑娘还是少说话为好。”陈滢低低劝了一句。

  薛芷确实是无辜的,其情可悯、遭遇堪怜。

  她的身上,背负着许多不该她背负的东西,若换作一般人,只怕早就垮了。

  可她却并不曾。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有胆量、有法子亲至女校、给薛蕊传递消息。只此一事,便足见其心志之坚。

  此时,薛芷已将香包放下,抬眸看向陈滢,笑容有些苦涩:“罢了,没的说这些话,反教陈校长见笑。”

  “您别这么说,我并不觉得可笑。”陈滢说道,干净如水的语声,不带任何情绪。

  这整件事中最可恨的,或许便是九哥儿。

  可是,转念想想,他又何尝不可怜?

  在嫡母手下讨生活,谈何容易?就算如许老夫人这样公正严明的嫡母,陈劭并陈励这对庶子,又有哪一天不活得谨小慎微?

  九哥儿想必更如是。

  他与薛夫人,正处在利益链的两端,许多时候,他们其实是对立的,甚至是敌对的关系。纵使九哥儿是府中唯一的男丁、深受薛大人宠爱,嫡母于他而言,仍旧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说到底,此事错不在个人,而是这个时代。

  滋生出“嫡庶有别”这种扭曲伦理关系的土地,才是这出悲剧最大的根源。

  第539章 为亡母祭

  “陈校长这般说,倒教小女子越发无地自容了。”薛芷的语声传来,比之方才似是平静了几分。

  陈滢转眸望去。

  不知何时,薛芷已然拭去泪痕,白净的面庞上,漾着一抹淡笑,克制、礼貌、文雅,正合她官家嫡女的身份。

  她略换了个坐姿,端端对着陈滢,语声亦自沉稳:“我此番来济南,是为亡母祈福来的。只是,在陈校长的面前,我也不敢相瞒。说句大不敬的话,为亡母祈福,不过是我找的由头罢了,给三妹妹报信,才是我的目的。”

  听了这话,不待薛芷续言,刘妈妈当先便向陈滢福了福身,陪笑道:“奴婢斗胆多句嘴。说起来,那济南城外有座千佛山,是块风水宝地,山上的兴国寺香火极盛,咱们姑娘便是去那里为先夫人祈福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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