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视线放远,笑容淡去:“他做的那些事,猜我也能猜出大半。如今不过是听他亲口承认罢了,这份口供我并不着急,等你抄录完毕,我会转呈陛下过目。”
陈滢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这样也好。阿恕就照着自己的意愿来,不必管旁人。”
这算是裴家的私事,无论裴恕怎么选,她都会支持。
“此事并未完结。那偷偷截留陛下军需之人,亦是帮凶。”裴恕语声肃杀,执伞的手暴起青筋,眉眼却平淡。
陈滢举眸,向他面上看一眼:“阿恕,你可还好。”
杀父之仇终得报,裴恕此刻的心情,一定极为复杂。
裴恕低眉,望向她的眸光极温软:“原先是有些不好的,只阿滢这样一问,我便好多了。”
语毕,又温温一笑。
陈滢将头仰起些,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
灯笼光晕下,他的轮廓依稀可辨。
凌厉的眉,狭长的眼,鼻骨挺立如陡峭山峰,下颌有若刀削。
这是一张强悍的脸,无坚不摧,绝不会为任何事击倒。
可是,这个冷厉的、满身匪气的男人,在这世上,已经再没了一个亲人。
一个都没有。
陈滢不知道,裴恕是怎样熬过那些日子的。
从幼弱稚儿,长成如今的魁伟青年。这漫漫光阴,他是如何一个又一个地目送着亲人离开,且永不回来。
陈滢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一刻,他就在她眼前。
她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向多年前的那个小男孩——那个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从此面对无数生离死别的小男孩。
他令她心痛。
一声叹息,自喉间轻轻溢出。
在那个瞬间,她觉出手臂间的冷,以及坚硬。
又或者,还有坚硬之下,那些许无人察觉的脆弱。
而无论坚硬或柔软、冷淡或热情、强悍或温和,她皆愿接纳,如同海洋之与河流、夜空之于星子。
她愿意接纳。
以她的心,与臂弯。
陈滢叹一声,将头埋进裴恕怀中,低而清悦的语声,轻得如夜风中的细雨,飘进他耳中。
“阿恕,别难过,你还有我。”她说道。
裴恕的身子僵得如同木头。
不,应该说比木头还僵硬百倍。
扑入怀中的温热躯体,生生将他化作一块石雕。
他保持着一手提灯、一手执伞、前倾欲行的姿态,连发丝都不敢动一动。
那个与他有了婚约的少女,环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口,对他说着这世间最温柔的情话。
她还在他怀里轻叹。
清淡的、微香的、飘渺一抹,在他耳边,也在他心底。
他甚至不大确定那到底是她的吐息,还是一缕带着香气的发丝,甚或是一条她用来挽发的发带。
那气息仿佛有着实质。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呼吸都是香的。
从她口中,漫延到他鼻端。
第555章 腰还挺细
裴恕几乎在一息之间便沉醉下去,连眼睛都闭上了。
可是,也就在这个当儿,那环绕于腰间的、甜蜜的束缚,却倏然一松。
他尚未回神,怀中温热,便已远离。
陈滢向后退了两步,仰首看向裴恕。
素纱灯笼半悬,射出昏黄的光晕,万千雨丝银线般闪亮,映入她眸中,若无数流星飞坠。
她忽尔绽出笑来,说道:“阿恕,我希望你记得,我就是你的亲人,往后我们在一起可以做很多的事,比如查案,比如教书,比如排戏。又或者习武、骑马等等。”
她的声音平静而又干净,像是方才与未婚夫两两相拥之事,根本就没发生:“我们有着相近的兴趣爱好,三观相合、年岁相当,甚至就连门当户对也做到了。我对我们未来的婚姻很有信心,我觉着,你应该也一样。”
裴恕完全傻住了。
当然,方才他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从陈滢抱住他、又放开他,到她说出这段话,再到他们重新迈步,而他机械地打着伞,随陈滢走过了第二重院落。
直到那一刻,他才终是自恍惚中,回到现实。
手中的伞渐渐歪向一旁,雨丝飘落,湿了他半边肩膀,可他却毫无所觉。
他怔怔望住陈滢,用一种做梦般地、不大确定的语气,喃喃问:“阿滢,你方才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抱我了?”
“是的。”陈滢很干脆地点头,又侧眸扫他腰畔,双唇弯若菱角:“想不到你腰还挺细的,我两手合抱得来。”
裴恕于是又傻了。
傻得比方才还要彻底。
黑夜衬着他的黑脸,那脸上多出的大片颜色,无人得见。
雨线轻拂、夜风阵阵。
良久后,那歪去一旁的青布伞面儿,方重新拢向当中。
伞下二人并行;伞外微雨轻风、夜幕温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个人安静地穿过庭院、回到书房,陈滢将老九的信拿了,又在裴恕的陪同下回到家中。
期间,没有发生任何事。
事实上,裴恕根本连都不敢看陈滢,不仅全程沉默,且离开时先是找不着马,待找着了,又是连踩三回蹬,方才骑上马,随后快马加鞭,几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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