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书“嗯”了一声,道:“你先下去。”
芳菲敛礼告退:“婢子就在外面,有事姑娘尽管吩咐。”
窗外秋雨连绵不绝,打在芭蕉叶上,再滚落入凡尘。那封书信,安静地躺在书案之上,桂花茶散发出袅袅的香气,岁月静好。
方锦书靠在窗前,看了那封信半晌,出了一会儿神,才用裁纸刀细细裁开信封。
权墨冼一手漂亮的馆阁体,比在那书坊售卖的书册还要规整干净。
字很漂亮,但内容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他写了满满好几页的信纸,甚至还举了典故,无外乎就一个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来想早点跟你说的,只是事出突然,你别生气。”
看了两遍,方锦书好像瞧见了他写这封书信时的情形,扑哧一下乐出声来。
这个人,原来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她之前以为,心思深沉、刻板、冷漠、不择手段,才是他的代名词。
原来自己,错得离谱。
那些,不过是他掩饰自我的面具。在这一世,她才有幸真正了解到他的真性情。
☆、第七百七十五章 默剧
方锦书望着窗外的秋雨,伸出手去感受着天地间丰沛的水汽,有些出神。
他,其实是一个心怀大爱之人。
只是这份爱,他从不轻易诉说,只默默守护。
在前一世,他为了这份爱付出良多。不仅背负着奸佞的名声,冷眼面对着同僚的排挤,在林晨霏惨死之后,还始终孤独一人。
想到这里,方锦书的眼里凝上一层薄雾,鼻头有些酸楚。
这一世,就让自己陪他走吧。
虽然前途莫测,自己也没有多大的把握。但能陪多久,就陪他多久吧。大不了,她带着方家跟着未来的武安侯,从这高芒王朝里销声匿迹。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不得不面对离别。
她不认为,权墨冼会跟她一起离开。这片土地,他爱得深沉。
方锦书悠悠叹了一口气,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慢慢品着。甜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桂花的香味沁入心脾。
那是个最糟糕的结果,除了能保住方家上下一条性命。
不仅仅是权墨冼,就是方家,也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离了这里,离了生养自己的这片热土,离了熟悉的风土人情,方家会不会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无所依归呢?
一个家族,想要生存、延绵,就要寻找到新的寄托,方能凝聚力量。
方锦书担心,失去了为之奋斗的一切后,方家会失了魂魄,走上一条逐渐没落之路。
她不知道,未来的武安侯是怎么能做到如此决然的离开,如何会有如此大的勇气。或者,这与他身边的徐婉真,有不可忽视的关系。
徐婉真这个神秘的奇女子,前世今生她都看不明白。
然而想这些都为时尚早,不如着眼当下,好好陪着他,珍惜他吧。
下着雨,天色暗得都比往日要早了许多。
到了下衙的时辰,权墨冼撑着一柄油纸伞出了刑部衙门,不疾不徐。
方家一名下人截住了他的去路,冷着脸道:“权大人,我们家老爷请你过去。”他当众说方锦书“克夫”,方家下人见到他有好脸色才怪。
权墨冼不以为意,这样的情形他早有预料。
他只担心方锦书的反应,其余人等他统统不放在心上。并非他不屑,而是他要做大事,没有太多精力耗费在处理这些琐碎的人情世故上。
到了方孰玉乘坐的轿子跟前,他将油纸伞放在地上,冲着轿帘拱手:“见过詹事大人。”
一阵秋风拂过,吹得轿帘翻飞,轿子里面的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权墨冼再次拱手,秋雨裹着冷风打在他的身上。只几息之间,他的官袍便被雨浇得湿透。
雨水沿着他的面颊往下淌着,流入脖颈之中。可是,他仍然站得如松竹一般笔直。
四周的路人见了,远远的指指点点。
“瞧见没,权郎中昨儿口出狂言,今日就被詹事大人教训了。”
有些人不明其理,问道:“这却是为何?詹事大人,如何能管到他的头上,权郎中不是供职于刑部吗?”
另一人白了他一眼,道:“那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皇后娘娘亲自赐婚,方詹事眼下可是权郎中未来的老泰山。”
“啊,怪不得。未来岳丈,自然是可以教训教训这未来女婿。”
“谁说不是?当今圣上以孝治国,再大的官也不能忤逆不孝。”众人附和。
是的,权墨冼能当众顶撞齐王,却不能对方孰玉说半个不字。
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滴浇在轿子顶上,倾泻而下。
轿子里坐着的人,和外面站着的人,安静、默然、无声。
大雨好似拉开了一层幕布,在他们两人,与远远站在屋檐下避雨看热闹的人之间。
就像一出默剧,上演的内容只有他们才懂。
权墨冼眨了眨眼,眨去视线中雨水所形成的雾气。他保持着拱手的姿势一动不动,手有些麻,但这样做能让他稍稍减低一些愧疚。
方孰玉要教训他,他心甘情愿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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