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萧瑟的风从寂寥的走廊里穿过,沈秋砚想起临走前陵王府里那棵落光了叶子的玉兰树——她曾承诺一辈子不抛弃他,却让他枯叶般在烟花柳巷里漂泊了三年。
当年亲口许下了共赏花开的蜜语,临别时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休弃他!
沈秋砚觉得,面前的那扇门似乎有千斤重,即使面对杀人如麻的草原骑兵她都不曾这么犹豫不决、忐忑难安。
终于,她伸出出了冷汗的手,缓缓地推开了那扇门。
轻微的开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犹如铁链在地面划过——沈秋砚顿时抓紧了门框,双手僵硬地如同石头,好半天才继续推开了门。
密密麻麻的刀子割在她的心上,她有些恍惚,脑子里一片空白地走进去。
狭窄而简单的房间里,一个小小的人伏跪在地上,手脚都锁着沉重的铁链。
那人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薄衣,优美而纤弱的背因为跪伏的姿势完全展现在她的眼前,长长的头发落了一些到肩前,遮住了他的脸。
沈秋砚绷紧了身体,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抬起头来。”
因为紧张和不安,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淡,话也带着伤人的高傲。
正当沈秋砚暗中后悔,准备再补救一番时,一直伏在地上的男子轻轻应了一声,缓缓抬起了头:“是。”
沈秋砚身体顿时一震。
此情此景,多么像当初苏若初嫁给她的时候。
仿佛与记忆里苏若一身艳丽红衣的模样重合,沈秋砚看着那百花楼里最便宜的小倌慢慢地、忐忑地抬起了头,露出他清秀温柔的脸。
一切都是当初的模样!
当年的人,当年的姿态,却又不再是当年的她们了。
心里的那把刀终于扎地她鲜血淋漓,沈秋砚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整个人都似乎也被铁链锁住了,半天没能动作。
玉兰已经在地上跪了半个月了,自从肖荨樱包下了他,鸨爹便给他的手脚都带了铁链,钥匙交给了肖荨樱,表示这段时间他整个人都是属于肖荨樱的。
他每天都要在自己屋里跪着等肖荨樱过来,只有到了子时肖荨樱还没过来才能在地上躺一躺。
像他们这样的最低等的小倌,就算是平常接客也是办完了事就在地上将就一晚的,他们屋里的床只有被人开了身上的锁享用的时候才能躺一会儿。
肖荨樱虽然包了他,却一直没有碰过他,玉兰刚才在屋里听到这位夫人竟然花了一千两包了他,不由疑惑又惶恐。
正在他惴惴不安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手——是沈秋砚!
她弯下腰,一只手贴在他瘦弱的背上,另一只手穿过已经跪麻了的膝弯,亲昵、温柔又哀痛地将他抱了起来。
玉兰手足无措,无所适从地呆在她的怀里。
苏若惊慌又沉默的样子深深刺痛了沈秋砚的心——三年以前,她们分明不是这样的,被贬莱阳的路上,若儿会对她腼腆幸福地笑,会对她撒娇,会享受她的亲吻和怀抱。
将人放在屋里布置地最好的床上,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沈秋砚就知道他就是她的苏若。
她无声地用目光描绘着他的脸庞,叹息般唤道:“若儿……”
床上的玉兰身子抖了一下,头痛的感觉一晃而过。他想起肖荨樱曾经对着他叫过的“君上”,缓缓道:“夫人,奴才是百花楼的小倌玉兰。”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那样平静,并无愤怒、赌气和讥讽的意思。
好像他真的就一直都是百花楼的一名小倌。
沈秋砚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加地愧疚和心痛,这三年在战场上她明明十分果敢,可从知道苏若可能还活在世上的消息以后她便时常犹豫不决。
苏若真的失忆了,忘记了她们之间的爱情,也忘记了她对他的伤害和抛弃。
她终究没有勇气马上告诉他过去的一切。
她用尽了生平的温柔,柔声道:“我带你离开这里,跟我走吧。”
苏若愣住了,他怀疑面前的女人是被鸨爹骗了:“夫人,我是这里最便宜的小倌,芙蓉公子才是百花楼里最漂亮的公子。”
沈秋砚竟然笑了笑,就算忘记了一切,她的若儿还是这样纯善,纯洁地让人想捧在手心里珍惜。
她伸手从怀里取出那块珍之重之的手绢,缠在了他被铁链磨出了血痕的纤细手腕上:“我让人给你取了手脚上的东西就带你走,你愿意吗?”
他似乎仍然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又对沈秋砚说:“奴才年纪大了,恐怕伺候不好您;您要是想买小厮的话,可以去西市上去看看。”
“不”沈秋砚握着他冰凉的手,心里充满了怜惜和愧疚,“我就只想带你走——我想让你做我的夫君!”
玉兰本来还想再劝沈秋砚几句,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没有资格置喙恩客的任何决定的,他于是不再说什么,乖巧地点头道:“是。”
像他这种出身,就算是被沈秋砚赎回去,估计也是做个无名无分的外室。虽然只有正室才会被称为“夫君”,但玉兰只是觉得沈秋砚是个温柔多情的人,对任何男人都称一句“夫君”,他绝不可能脸大地认为沈秋砚会真的娶他做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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