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能有这样的情分,也很不容易,”太上皇思及往事,长叹道:“你不要只注重于他们的学业,亲眷之间的情分,才是最重要的。”
李家三代之内,便如同有魔咒一般,太上皇与自己的兄弟不睦,血溅皇城,李政也同太子不和,生出储位纷争。
李政心中略微有些沉,旋即又笑道:“儿子记住了,父皇安心。”
“你心中有数便好。”太上皇颔首,转目去看太极殿四遭,感慨而笑:“朕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骤然要搬到大安宫去,真有些舍不得了。”
他们父子之间感情深厚,这话显然只是一时心有所感,而非刻意试探。
李政心知肚明,故而也只是笑道:“左右离得不远,父皇若是想我们了,吩咐一声,便能过去。”
“父皇是真的老了,人老了,就更容易念旧。”
太上皇长叹口气,吩咐内侍取了太极宫中的卷宗来,正待最后叮嘱他几句政事,却听外间有人回道:“太上皇,陛下,东/宫有人前来送信。”
东宫?
李政心头一跳,不知怎么,忽然生出些许不安来,见太上皇不语,便沉声道:“叫他进来。”
来人是景宣身边的内侍,太上皇与李政都识得,他惯来沉稳,此刻却是面色惊惶,不免心下惊疑。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李政道:“东/宫怎么了?还是说,景宣出了什么事?”
内侍面如土色,战栗跪倒,颤声道:“太上皇,陛下,太子妃薨了!”
太上皇眼底猛地闪过一抹厉色,作为经历过几代皇朝变乱的天子而言,他对于政坛中腥风血雨的感知,远比其余人灵敏,几乎是霎时间,便能预感到这座皇城中的风雨欲来。
相较于他,李政却是如遭雷击,僵在当场,半晌过去,方才手掌颤抖,将案上茶盏砸了过去:“放肆,竟敢胡言诅咒太子妃!”
内侍被砸个正着,滚热茶水溅了一身,却不敢躲,更不敢喊痛,只叩头道:“陛下,即便借奴婢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以此撒谎,县主令奴婢请您回去……”
李政面色霎时白了,目光离散,胸膛剧烈起伏,太上皇心中担忧,轻声唤道:“青雀……”
李政却没接腔,双手掩面,僵坐许久之后,霍然起身,咬牙道:“走!”
内侍小心的向太上皇叩首,起身跟了上去。
曾经的内侍总管刑光立在一侧,目送新帝离去,再去看太上皇,担忧道:“陛下他……”
“叫太医到东宫去守着,就近照看好青雀,”太上皇面沉如水,有条不紊道:“再将景康与景宣接到朕身边来,以防忙中生乱,叫人生了异心,传令北军警戒,严禁宫中侍从擅出宫闱……”
说到最后,他一合眼,道:“你亲自出宫,去告诉楚王,叫他老老实实在府中呆着,无事不要出门。”
刑光从他语气中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躬身应声,退了出去。
自玄武门之变后,安谧了几十年的皇城,今日又起风了。
……
李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东/宫的,失魂落魄的进了内殿,便见宫人内侍乌压压跪了一地,只是一帘之隔,他却忽然有些胆怯,不敢入内了。
远处传来景宣与景康的哭声,恍如一把淬了毒的匕首,轻而易举的刺入他心口,李政倏然落下泪来,踉踉跄跄的上前几步,见到了安然躺在塌上的妻子。
“……阿意,阿意,” 他颤抖着伸手过去,想要触摸她面庞,然而指尖还没有碰到她的肌肤,便先一步退缩了,也胆怯了,眼泪落到她交叠在腹部的手上,他慌忙擦了,颤声道:“阿意,你看看我啊。”
塌上人面目安然,温柔恬静,但是也不会回应他了。
今早辞别时,她尚且在生他的气,见他说话,也置之不理,可是现在,他情愿她永生永世都冷待他。
哪怕见了也不说话,只冷冷瞥他一眼,又或者是骂他几句,打他几下什么的,只要她还活着,就什么都好。
“阿意,你是生我气了吗?”李政握住她已经转凉的手,哆嗦着放到自己面上,眼泪蜿蜒流下,而他则颤声道:“你不理我不要紧,连景宣和景康也不理了吗?他们向我要娘亲,我该怎么说呢……”
“阿意,阿意……”
他一声声的叫她,泪如雨下,内侍宫人不忍再看,悄悄别过脸去,却听那声音忽然停了,再去看时,便见新帝已然晕厥,面色惨淡,唇边尚有血渍,热血在床褥间飞溅。
众人惊慌失措,赶忙上前,另有人去请太医,而太上皇先前吩咐的太医便在此时到了,来的恰到好处。
“陛下是伤怀过度,乱了心脉,需得好生将养才是。”太医自身侧箱中取了银针,刺穴之后,便见李政幽幽转醒。
“陛下,太子妃已经去了,望您保重身体,”太医温言劝道:“不要令逝者伤怀。”
李政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面色委实灰暗,唯有双目亮的骇人,太医唯恐他再吐出一口血来,却见他握住太子妃手掌,道:“景宣与景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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