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倏然变了脸色:“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钟意同沈复对视一眼,道了告辞:“我叫人去搜罗了几桩污糟旧事,准备告到京兆尹去,令郎行的端坐得正,怕什么呢。”
燕氏夫妻神情大变,急忙追上去:“慢着——”
钟意充耳不闻,同沈复一道出了门,扶着玉夏的手,登上马车。
“燕琅是燕家独子,又身无官职爵位,只沾了皇亲的边,还要看陛下是否肯点头,到了京兆尹,照他犯的事,少不得要流放,”沈复上马,与钟意马车并行,在车帘边道:“居士如此,便将燕家彻底得罪了。”
钟意最初吩咐人打断燕琅的腿,就没打算在燕家讨到好:“即便我不这么做,燕家也一样会恨我,倒不如做些善事,叫那几个无辜女郎泉下魂安。”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时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自西周起,便有八议之辟。
而所谓的八议,便是指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八种人犯罪,有司无权论处,需得通禀皇帝,酌情减刑,流罪之下,皆可减免一等。
除此之外,更有请、减、赎、官当等特例,以官爵、钱物减免罪责的,亦不在少数。
前世钟意的兄长娶襄国公之女,襄国公因燕氏女缘故,受到侯君集造反之事的牵连,废黜勋爵,也连累了钟意的兄长,有司论罪时,便是打算以勋爵抵罪,免于刑罚。
燕琅没有官职,当然不在官当之列,没有勋爵,也无法削去赎罪,唯一跟八议沾边的,就是有个做个德妃的姐姐,至于皇帝肯不肯给燕德妃这个情面,便很难说了。
“燕德妃只有这一个弟弟,越王也只有这一个舅父。”沈复静默半晌,道:“我以为,居士叫人打断他的腿,施加的惩戒已经够了,再加追究,燕家怕要不死不休了。”
“那些被他祸害的女郎,未必没有家中独女,即便不是独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去的那样不堪,她们的父母,心中便很畅快么?”
钟意淡然一笑,又道:“不过,我也是假慈悲,凑巧撞上了而已,你我皆是高门出身,怕是很难体会到升斗小民们的苦楚。”
“你是真慈悲,”沈复自嘲一笑,道:“我在朝堂上呆了几个月,便染了陈腐习气,处事之前,惯于思量利害得失,反倒失了本心。”
“可你还是跟我一道去了燕家,即便事后会被燕家人敌视报复。”钟意垂下眼睫,道:“沈侍郎,多谢你。”
她声音既轻且柔,像是能飘到人心里去似的,沈复没有答话,伸手掀起车帘,道:“你的道谢,是真心还是假意?”
钟意有些诧异于他的举动,道:“自然是真心。”
“那就不要叫我沈侍郎了,”沈复深深看她一眼,又将车帘放下:“唤我幼亭吧。”
同辈之间,惯来以字相称,如同此前那样叫沈侍郎,反倒显得疏远客套。
钟意笼在衣袖中的手指动了一下,方才道:“幼亭。”
沈复轻轻应了一声。
……
翠微宫。
燕德妃未嫁之前,也是颇有名声的才女,这日得了空,便教越王李贞写字。
皇后膝下有两位皇子,太子是嫡长正统,秦王是嫡次子,却是皇帝钟爱,越王是庶子,齿序又小,皇位如何也轮不到他,不如好生讨皇帝喜欢,得个好些的封地,将来日子也好过。
燕德妃听底下宫人将事情原委说了,手一歪,好好的字也写坏了,她信手将那张纸团起,扔到纸篓里去,向越王李贞道:“写了这么久,饿不饿?”
李贞有些不好意思,稚声道:“有些饿了。”
“那就跟嬷嬷们去偏殿吃些点心吧,”燕德妃抚了抚儿子肩膀,吩咐道:“带贞儿出去吧,好生照看。”
宫人们应了声,领着年幼的越王离开,底下人按捺不住,语气急切:“娘娘,您总得说个话儿,郎君可是您唯一的弟弟!”
“还轮不到你教我怎么做,”燕德妃淡淡瞥她一眼,便不再看,又吩咐左右道:“伺候我更衣,再打发人往太极殿问问,若是方便,请陛下过来用午膳。”
每逢初一、十五,皇帝照旧是要往皇后宫中去的,其余的时间,便可自便。
后妃之中,韦贵妃虽有四妃之首的位分,却不得皇帝喜欢,纪王才八岁,便被打发就藩,情意之淡薄可见一斑,是以除去皇后,燕德妃算是后宫中头一份儿得脸,若无意外,皇帝不会拂她情面。
临近午时,圣驾才至翠微宫,燕德妃跪迎,皇帝则示意平身,笑道:“朕有些事情耽误了,你久等了吧?”
“陛下是君,臣妾等候,原就是本分之事,”燕德妃并不起身,叩首道:“臣妾请陛下过来,是为请罪。”
皇帝笑意微敛,道:“何罪之有?”
燕德妃便将今日之事说了,既未夸大,也不遮掩,言罢,便叩首不语。
“错的是你弟弟,并不是你,何必为他请罪?”皇帝亲自扶她起身,目光一转,笑道:“怎么不见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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