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石碑前放的那些供品梅花已经不见,铜鼎也被移到一边。赞进告诉墨紫他们,是宋言把东西都扔了,还让他帮忙一起将铜鼎移开。
赞进说完,宋言微哑的声音传来,“这些东西全是穷凶极恶的匪类所放,我绝不容惜农和弟妹的清静之所被亵渎。你们既然人多,麻烦把这碑也弄倒。包藏祸心,还惺惺作态,宋彬小人歹人恶人是也。”
“这里原来是无碑的么?”墨紫问。
“有碑,却是真正尊重爱戴他们的人立的,已在战争中毁去。”宋言看向她,冷峭的目光渐暖,“你是墨紫。”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花神传里没有提到姐妹俩的名字,而且宋县也似乎没人知道,墨紫一直以为是爹娘刻意为之。
“墨紫豆绿,是你母亲最珍爱的两种牡丹。不过建议拿来给孩子取大名的,却是我。牡丹富贵,雍容无忧。墨紫大气,倔qiáng浓烈,拥有天下最贵之紫色,前途不可限量。豆绿清新,天真聪颖,看似柔弱实则qiáng韧,必成就非凡。”宋言的目光从墨紫移到元澄身上,再从豆绿移到金银身上,“如今看来,你二姝出生时,我所观星相未曾出错。一富一贵,否极泰来,生于乱而享于安。当日我赶到这里,遍寻不获你姐妹二人,以为是我错了,悔不听惜农言,将你们早早带离。好了,好了,你二人平安长大,也算了却我多年来的一桩心事。”
豆绿泪光闪烁,期期艾艾开口,“胡子伯伯。”
宋言眼睛大亮,“我看你姐姐全然不记得我,你这丫头却还记得起来。那时你三岁就说一岁事,你母亲便道你记忆早开,于是你爹和我常抱着你说事,希望你都能记得住。”
“只记住了一点点。”豆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元澄在墨紫耳边说,“你小时候好像比豆绿笨得多,五岁什么也不记。”
墨紫瞪他一眼,“大器晚成,知不知道?”
元澄恍然大悟,接下去,“笨鸟先飞。”
哪知两人的小声说话让宋言听了个正好,便道,“大丫头不笨,五岁就喜欢动手雕木头,没有心思在别的事上,连撒娇都少。不知你如今还拿刻刀吗?你爹说你天分比他高。”
虽然是第一回见面,墨紫不由对宋言产生莫名的亲近,或许是这具身体久远之前的本能意识,把他当成父辈,“拿得不多,恐怕要让伯伯失望。”
“你们娘亲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们健康快活。再说,没有你爹这样最好的师傅,也怪不得你。我并不失望,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们,余愿足矣。”宋言脸上悲伤和喜悦的神色相互jiāo织。
“伯伯,我二人幼年失怙,不知来处,今日方知还有父母至友尚存,实在欣喜非常。我与妹妹拜您为义父如何?从此把您当亲爹来孝敬。”墨紫听他左一个多年心愿有一个余愿足矣,感觉他似乎要自我了断,才有此提议。
宋言确实有自尽的念头。他早年愤世嫉俗,散尽家财,作一方游郎。后与闽五郎相识,如亲兄弟一般。爱慕花神般的王爱莲,却无半点私心杂念。与这一家四口过着逍遥又有亲qíng的日子,发誓一辈子独身守护他们,谁想他不过出去访友数日,回来就天翻地覆,暗自悔恨却不甘心,云游四海寻找两个小侄女,直至玉陵被大求侵入,他赶回来守兄弟旧居。苟且至今,好似孤魂野鬼,只求孩子们平安无事,他下huáng泉能向闽五夫妇jiāo待。因此,听墨紫说要认他为义父,冰冷的心中顿时涌出暖流。
豆绿领会不慢,立刻跪下。
墨紫暗道这妹子机灵,也跪了。
两人异口同声,“义父在上,受女儿们一拜。”
这下,宋言没办法上吊撞头。两个他看着出生,视若女儿的孩子,真成了自己女儿,死就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了。
他激动地抹泪,一手搀一个,“快起来,你们不嫌我没用,我就顶着这张老脸认了。今后若有人欺负女儿们,我也绝不善罢甘休。”
金银对元澄嘀咕,“老天爷偏心眼。咱俩也失怙,怎么没人认我们孙子儿子的,争着要出头?”
“墨紫奶奶说了,女孩儿是宝,男孩儿是糙。”元澄替姐妹俩高兴,看着宋言也不是一般人,能与闽五郎成知己,自有过人之处。
“闽家也是,别人都重男轻女,他们就重女轻男,还指着墨紫学九术,继承老祖宗衣钵。”金银笑。
当下,把那块伪善的石碑砸倒,大家围坐在残壁断垣前说话。
“月牙山从不曾叫过鸣山,却是岷山。”被问及鸣山沙石dòng,宋言说道。
岷山,鸣山,发音相类。
大家都望豆绿。
豆绿想了想,很慎重,“我不知道,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啼鸣的鸣字。”
“可这岷山真有个沙石dòng,你爹和我还去过几次。每回,他都采些岩石回来,然后就在他的工坊里呆十天半个月。但他不曾与我多说什么,只有一次中秋喝酒,他有些醉意,就问我想不想知道他家老祖宗的事,说老祖宗藏了个天大的秘密。我这人最不耐烦听人说秘密,便说不听,他从此就没再提。”宋言这会儿后悔,“早知道你们会如此急迫,我当时听了就好了。”
“如今也没什么选择,只能去月牙山一趟。”元澄思索半晌。
“肃王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你打算把水净珠双手奉上不成?”金银觉得危险。
“金大少,肃王可是在你的地盘。我们可以不去,但解开水净珠秘密的最后线索就可能被他破坏了。”元澄不怕硬碰硬,“墨紫豆绿,你们爹娘留下的,由你们来决定。”
“我想去。”豆绿先说。
有点没良心得说,墨紫不关心水净珠里藏了什么天大秘密。和刚认的义父有些像,认为秘密不是好东西,知道多了短命。但她疼妹妹,自从上了这具身体,她一天都没有觉得豆绿跟自己没关系。
“要去,也得有准备得去。”她就这点小小要求。
“那就得看你二哥调兵遣将的本事。”元澄推卸责任。
金银狠瞪他一眼,但什么都没多说,转头和七两商量去了。
宋言就带墨紫豆绿去他住的糙庐,“这房子还是你爹帮我搭的。顶是糙顶,因为我喜凉。不过这些木头——”
“huáng梨木。”墨紫一摸便知,“大梁有沉香紫木的香气。这书架子,这桌椅,还有chuáng架子是至少两百年的深云杉。”
宋言暗自点头,“世间人多让外表华美的事物蒙蔽,你姐妹二人切记要用心去看。”
墨紫豆绿道是。
“二丫头,我在后面种了些花,帮义父去看看。三岁你就拿着小铲子,跟在你母亲身后给花除糙,记得吗?”宋言说道。
“记得。”豆绿高高兴兴去后面了。
墨紫摸着书架,感觉细腻的木质,“义父有话跟我说。”
宋言笑了,“大周第一女官兼大匠师果然聪明不凡,如此一来,你爹让我保管之物就可jiāo给你了。我相信,你已经具备资格。”
说罢,他肩膀一摇,便无声飘上房顶。
第一卷 欺我 rǔ我 我不忍 第465章 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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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 代代相传
等宋言回到墨紫面前,她眨眨眼,“原来,义父是一位隐世高手。”
“老了,不过比起外头跟你寸步不离的那位小伙子,我还配一声老前辈。”每个人都有故事,宋言也不例外。
“武功再高有何用,救不出你爹你母亲,也找不到你姐妹俩。直到你扬名了,我才知道。玉陵覆灭,我空有一身绝学却不能力挽狂澜。倒是你和你相公,拳脚不会,但这里——”他指指脑袋,“比天底下所有的武功都厉害。”
“义父夸奖。”墨紫接过宋言递来的盒子,打开一看,一只手不自觉去揉眼睛,“这是……”
宋言微颔首,“你爹说不值钱,在我看来也是,很多人穷极一生追求这些东西,却不知道它们之所以珍贵的意义。对我而言,这是你爹留给女儿的纪念,由你拿着吧。”
“义父,这是爹给你的,我不能要。而且,也太贵重。”怪不得爷爷对爹寄予那么高的期望,他如果能活到今天,恐怕成就已在闽珍之上。
“是给我的,可我当时也说将来给你们添嫁妆,你爹说随我,不过要给得看你们是否继承他的衣钵。”虽是玩笑语,也有真心,“你如今是大匠师,又嫁了人,正是时候。等豆绿嫁人,我自有另一份嫁妆备着。”
墨紫不知道怎么推辞,因她看得出来,宋言是个下定决心就不会随意改主意的人,又不好驳他的心意,于是谢过收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赞进便走进来,“墨哥,那边要出发了。”
“好。”墨紫去叫豆绿。
宋言就问赞进,“小子师承何门何派?”
赞进老实答道,“无门无派,跟我爹学的。”
“你爹是谁?”感觉他内力极其深厚,宋言好奇。
“我爹就是我爹。”能是谁?
“傻小子,我问你爹叫什么名字。”有这样厚道的孩子在墨紫身边,应该可以放心些。
“不知道,姓赞的。”大概。应该。
“你这不是废话吗?”宋言气笑,“自己老爹的名字都不知道,你爹会被你气死。”
“他已经死了。”不难过了,因为他爹冥冥中保佑,他跟着墨紫混吃混喝。
“那墓碑上如何写?”宋言有点喜欢这小子。
“赞进老爹之墓。”名字不重要,记得人就行。
宋言突然一掌拍了过去,看似绵绵无力,却聚三分气劲。
赞进不躲不闪,与他对掌。等感觉对方内功深不可测,想要抽身却不得其法,咬牙硬顶被bī出一头汗,胸中气息翻涌,丹田受到可怕的压力。
墨紫看到他们掌对掌,宋言一派轻松,但赞进满头大汗脸色灰白。
豆绿喊声义父,宋言就收起掌。
赞进蹬蹬倒退几步,背抵住墙,抱拳说,“谢前辈指教。”
“我与你爷爷师承一派,叫我一声师叔公,我今后慢慢指点你。”果然是师兄的传人。刚才和他挪鼎,就觉得有渊源。
赞进反应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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