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紫这个现代人眼里,裘三娘不是没主见的女子,但她善于用人,愿纳良谏而不存妒忌,目光高远,能进能退。因此,她身边的丫头有较她qiáng胜的一面。
这要换个主子,绝不会容忍奴婢仆妇对自己指手画脚,哪怕沾上一点点越过主子的自作聪明,必会警惕万分,想方设法给磨没了志气。没那么狠心眼的,也会让牙婆子把人领走,再找个老实明白的,慢慢调教。
而墨紫,是一个难得让裘三娘无法琢磨剔透,却又舍不得弃之不用的人。不仅因为那一双左右皆能的手,还有令裘三娘也要叹佩的聪明伶俐。
墨紫身上似乎有很多谜,可胜在安分懂事,在其位谋其职。对裘三娘而言,足可用。不过可用多久?墨紫进裘府以来一直乖静。裘三娘自认一双利眼,于是也静静观着。
此时,墨紫提到九娘。
裘三娘就想,多玲珑的心思。
“叫绿jú陪我去一趟吧。”裘三娘起身,“她要再看着院门,指不定要在背后说我偏心。”
“我把白荷和小衣叫回来。”墨紫看看天色,“顶多去半个时辰。”
“都快去快回吧,我可还得盛装呢。”裘三娘呵笑两声。
墨紫就把绿jú喊进去伺候,自己出了院子。
裘家是扬州数一数二的大商户,至今已极富了五代。如何发得家,墨紫虽然不太清楚。如何由盛走衰,她却看在眼里。
诺大一个裘府,处处雕梁画栋,廊环九转,碧湖翠桥,奇石美园,外头的平常百姓根本想象不了的奢靡,如今却已经在用老底本了。
裘老爷这两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靠名贵药材补着吊着,就跟无底dòng一般,根本填不满本气。唯一有能力打点铺子和生意的裘三娘又在年初让张氏叫回家。多是这位由侧室成为正室的夫人chuī了枕边风,裘老爷一句话就把账本和库房钥匙从女儿手中收回去,jiāo给了张氏的两个儿子。
张氏拿到账本和钥匙时,拉着裘三娘的手,把辛苦了这话说得那是qíng真意切。一转身,就把儿子儿媳妇叫到自己院里说了半日的事。绸缎的生意jiāo给四爷,茶米铺的生意jiāo给五爷。家中库房钥匙自己一把,四奶奶一把,五奶奶则掌管府中日常物品的采买。
亏得裘老爷再没有侧室,只有三个上不了族谱的姨娘。二姨娘三姨娘生得是女儿。四姨娘倒是生了一个儿子,不过庶男在这个社会制度里得不到太多财产,更有些是要靠正房兄弟接济的命运。加上张氏善于心计,恩威并施将三人控制得牢牢的,平时大气都不敢出。
因此,这裘家就等于让张氏的两儿子瓜分了。
墨紫瞧那两个不学无术的,要看出账本的问题来,少说也得一年半载。
心中想得多,她的步子却是不疾不徐,从偏僻的一角沿着湖畔,又绕进杏树林,往正院厨房去。
白荷只要不轮值,就会一头扎到厨房里,跟她的gān娘学做菜。她也跟裘三娘出去过,南北菜系吃过就会,一手好厨艺。不过,她在三娘手下,并不是厨娘,而是管事的大丫头,管着墨紫三个,还负责照料三娘的身边琐事。要说做菜,就跟绿jú没事爱绣个手绢荷包,小衣没事爱爬树,墨紫没事爱摆弄木头,喜欢罢了。
正值花期,粉澈澈的杏花开在枝头。风一chuī,飞起一群白蝶。三日前,张氏在此摆宴赏花。三日后,偷懒的丫头们仍未拾掇gān净。空气中残余的酒微酸。
早先刚热闹过,如今这大日下,除了墨紫,再没有别的人影。她专心避开脚下碎杯冷羹,等眼前突然一座假山挡住去路,才发现自己偏了方向,来到平澜园的附近。
平澜园离主院厨房不远,不过要多走一段假山花园,上一折九曲桥。墨紫不介意多走多折,只是这平澜园里的主人,让她想要躲躲远罢了。
平澜园里住的是裘家老五,年纪小了裘三娘三岁。成亲前,一屋子的丫头都被他沾过身,外头娶进两个侍妾。成亲后,五奶奶的四大陪嫁丫环一个也没放过。为这事,五奶奶没少闹。张氏本想护短,却又眼红儿媳妇的陪嫁银子,当着儿媳的面训过儿子几次。大概私下同儿子对过口,好不容易消停了个把月。让五奶奶同四奶奶掌家,就是出于安抚。
消停也只是五奶奶跟前消停。背着她,裘五照旧偷香窃玉,不亦乐乎。也该得裘五有艳福,因他生得堂堂一副好相貌,手里花钱如流水。稍不正经的女子就轻易勾搭上,还能从他身上捞金得银,何乐而不为。他那院子,一窝丫头皆是能人,争风吃醋,彼此抢宠,互相攀比,高捧低踩,从不真正清静。
墨紫瞧近来不再闹得五奶奶,猜她只剩守着正室位子的心思了。可怜,嫁进来两年不到,花一样的年纪白白糟蹋在裘五手里。
最深恶痛绝此类古代男,偏偏这个府里三妻四妾的男人特别多,就连大管家都有一妻二妾。
脚步碎快,再绕个弯就到九曲桥,突然看见石子路上一枚闪闪发光的镂金小球,心里立喊不妙。这么贵重花哨的坠饰除了裘五之外,不做第二人想。还有,身旁假山层层叠叠,按着主子的心思,不知藏了多少暗xué里dòng。
千万,千万,别让她撞上倒霉星。
墨紫这么一想,赶紧将目光调往另一边,特别要去忽略那金球。结果呢?一方要飘不飘的鲜红抹胸,差点刺瞎她的眼睛。
简直要咬牙切齿了。
好死不死,真要让她不好过,是不是?怕惹事,她从来能躲就躲,能瞎就瞎,就当某根神经缺少,低头弯腰,锻炼卑微。所以,吉星定来照路,她过了这山,上了那桥,随身后的两个如何翻滚làng花,都不关她事。
拎起裙脚,她打算小跑。要知道,丫环的命不值钱,撞破主子的龌龊事,说不定一顿乱棒,随便埋进后园当花肥了。
可惜,晚了一步。假山后头窸窸索索,露出半只松垮跨的男子宽袖。
墨紫秋水漾的眸光乍现,眉梢轻挑,急中生智。
第一卷 欺我 rǔ我 我不忍 第5章 牡丹花开(五)
新书今天开始冲榜,广求推荐票,长评各种支持!
给我动力吧,谢谢。
---------------------------------------------
这急中生智的一招,倒也不复杂。不但不复杂,就墨紫的前生而言,压根上不了大雅之堂。不过,比没头没脑闷跑,让人逮到心虚的背影,又给认出来,qiáng上一筹。
先将脚底的绣花鞋尽最大努力踩得啪啪响,同时脱下身上比甲,故意显出里头二等丫头统制chūn裙,又把比甲白绸里子翻过来,挂上手臂,充作一件外衣,然后以假山dòng中能听到的声量喊出话来。
“姑娘,您在桥头等等我。要是着了凉,太太怪我们没眼色,不好好伺候。”一瞥眼,那半只袖子不见了。心道,好极。
墨紫弯腰捡起一颗挺大的石子,用力朝湖里扔去。满意地听到咚一声之后,接着快步走起来,还不忘继续自编自演。
“姑娘,您拿湖水出什么气?欸?姑娘,别走啊,等我,等我。”上了桥,墨紫可顾不得莲步轻挪。两大步一小弯,衣袖让湖上的风chuī得簌簌作响,犹如点水翠鸟,眨眼工夫,已到对岸,绕到园门后头去了。
也不好奇去回头偷瞧热闹,她调整了呼吸,伸手抚拢因急跑而飘起的碎发,恢复不慌不忙的步子。
啪——一颗小石子滚落到她脚边。
墨紫脚步一顿,垂眸又抬眼,立刻留意不远处那棵百年老榕树。
啪啪——两颗小石子,一颗接着另一颗,追逐到脚下。
别人不会发觉,但墨紫眼尖。三颗小石子,圆得光亮,毫无棱角,显然让人磨成那样的。
“小衣。”她嘴角轻勾,微仰头。
又往树上看,见叶子那么小,虽然枝密gān高,仍有阳光不停隙下金线。这丫头,到底躲哪儿了,丝毫行藏不露?若不是她已经过了练武的年龄,一定偷学两招。
耳边突感风动,她本能回头转身。五根青葱指,离她肩膀半寸。她装得吓了一跳,倒退几步,轻拍心房,一脸惊魂未定。
“哎哟,吓死人。小衣,你倒是早点出个声啊。”她虽然只是造军舰的,不过身在军队,当然懂得基础的格斗技巧,五感也比常人敏锐些。可因此说不准是最后的自保力,即使微不足道,也藏深了。
小衣将撩在腰间的半边裙角放下来,双手打齐裙边,前后左右转着眼珠,确定白绸裤已经盖妥当,这才嘻嘻冲墨紫笑。
“瞧见啦?”
眼小鼻平,不是美人。细高身段,不窈窕不纤弱。会武。跟墨紫她们能说上话,对他人寡言少语,只听三娘吩咐的小衣,最忠心。
小衣的武功从哪儿学的,墨紫不清楚,不过感觉身手很不一般。知道小衣会武的,只有四个人。出了院门,小衣就显得有点笨手笨脚。会让人嚼舌,是跟三娘久了,才升上的一等丫头。
“眼对眼了,还没瞧见么?”墨紫伸出手,利索摘去小衣头发上的叶子,“藏哪儿了?怎么我每次都找不到你?”半年下来,她对这几个有真qíng实意。
“若连你也瞒不过,我这身功夫就白练了。”小衣高过墨紫半头,与三娘同年,可心xing孩子气,“我不是问你有没有瞧见我,而是那边。”下颚抬高,往墨紫来时方向一努。
墨紫这下才真吃惊,黛眉拢起,又松展开来,半嗔半笑,“小衣,你爬这树之前,在哪儿?”
“假山上……”小衣捉一下自己的耳垂珠串,“睡觉。”
“睡得可香?”太阳那么好。
“很吵。”小衣嘟嘟嘴,“女的哼哼唧唧,像唱戏,又不如小花旦好听;男的……”
墨紫打断小衣的形容,不想让脑中上演bī真画面。
“小衣,那种……戏……”封建封建,道貌岸然的毫宅深府关上门,西门庆潘金莲这样的男盗女娼很不少,“以后少听为妙。”
“哪是我自己愿意听?睡得好好的,叫人吵醒。想着那两人就是说话,却听得我直起jī皮疙瘩。哥啊妹啊可亲热,然后哥就脱起妹的衣服来。”小衣说着就囵圆了眼,“我趴那儿,才有点jīng神,两人就猫dòng里去了。接着,有音没画。说不定能打探打探,我硬没走。结果,咿咿呀呀,嗯嗯啊啊,啥话也没有。”
“小衣……”墨紫嘴张了一半,阻止无力,将那些象声词一个不落,听进耳朵。
52书库推荐浏览: 清枫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