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见三姑娘一脸愤恨,她便晓得,这是未将自己的话听在心上。
这话,她也是真心为了三姑娘好。
别看三妹妹在老太太眼前得意,可也越不过三房嫡出的五少爷。三姨娘是个目光短浅的,再与大太太结了怨,日后,哪里还有她的好果子吃?这么一根筋的跟着老太太走,别哪天被老太太给卖了,还在做梦呢。
因得了大太太的恩惠,大姑娘更加发现大太太虽冷淡些,却心思清正,又想再劝三姑娘几句,到底人多,只能作罢。却在此时闻得六姑娘笑道,“大姐姐向来是极明白的。”她将手中的茶碗往一旁一放,立时便有个神态恭敬的丫头接过,只笑道,“姐姐喜事儿近了,只忙着这些也就罢了,哪里还有时间顾别的呢?”
大姑娘心中一凛,便再也不看犹自忿忿的三姑娘,只笑道,“若是忙不过来,还要妹妹房里的好丫头帮衬呢。”
“大姐姐只管使唤她们。”六姑娘目光在三姑娘的身上转了一圈,这才不在意地说道,“只别忘了,我的丫头也是娇养大的,比些主子还要尊贵些,大姐姐且爱惜些。”这一声主子,便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三姑娘心里本就忌讳这个,闻言便大怒道,“妹妹这是在说我?”府里头,谁不说三姑娘是个丫头生的,三姨娘也是生了她之后几年方才由通房做了姨娘,因这个,三姑娘便对自己的出身极为在意。
眼见六姑娘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竟像极了那任三姨娘上蹿下跳,只在一旁如看猴戏的嫡母,又见她一张小脸虽还未长开,然而却带着自己没有的气度,三姑娘心中恨恨,只恨不能给那张脸上几下方才出气!
见三姑娘脸色不对,竟有些yīn沉,锦绣心中便是一突,唯恐她bào起伤到六姑娘,便一拽红玉的衣袖,两人不引人注意地动了动,便cha在了两位姑娘之间。见了她的动作,六姑娘目中闪过几分笑意,却只淡淡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莫非还叫妹妹我请你坐下?”又对着大姑娘笑道,“前儿个太太赏了我几匹料子,竟还有雀金呢哆罗绒哆罗呢倭缎,都是舶来的西洋料子,虽然不值些什么,到底与咱们素日里用的不同,倒也有趣,姐姐且去挑几样儿。”
“太太赏的,如何使得。”大姑娘便惴惴道。雀金呢她听都没有听说过,然而哆罗呢她却是知道的,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她也曾见过有门下献上来过几匹,因是舶来品,因此十分贵重,一匹便值一二百两银子,老太太处自己收着还来不及,只赏了三太太一匹,余者如今还收在老太太的私库里。
“大姐姐喜欢,就是我的心意了。”六姑娘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况大姑娘向来对大太太恭敬,她也不吝啬做好人,见大姑娘也很欢喜,便微微一笑,又瞥了身旁那丫头一眼。那丫头是她心腹,立时便拉着锦绣与红玉的手到了一旁笑道,“早就听说太太身边来了两个伶俐的妹妹,如今见着了,可真是把我们这样粗笨的比下去了。”
“姐姐们若是粗笨,我们可就是白活了。”给这姑娘们身边带着的丫头们团团福了福身,锦绣便抿嘴笑道。
“就凭这一句,便知道是个明白丫头。”那丫头只笑道,“日后咱们也常见的,妹妹们只唤我一声淡墨姐姐便好。”又有一旁看着姑娘们眼神的,都围了过来,将锦绣与红玉簇在了其中。三姑娘见了这个,气得脸皮紫涨,又见六姑娘这一次竟是半分面子都不给她,只命自己的丫头不许与锦绣红玉说话,一边坐在一旁盘算如何与老太太告状,责罚六姑娘。
一圈儿的姐姐认下来,锦绣与红玉的手中便多了几个jīng致的荷包,摸了摸其中,多是戒指耳坠子之类,正想着日后如何还礼,锦绣便感到衣摆被人一拽,一偏头,便见一个与自己年纪仿佛的女孩儿,正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见锦绣看过来,便一笑,微圆的脸颊上现出了小小的酒窝,越发可爱。
锦绣一怔,之后便恭声道,“七姑娘。”这女孩儿正是三房嫡出的七小姐。
“你尝尝,这是什么茶?”七姑娘一摆手不叫锦绣施礼,却将一碗茶放在了她的手心上,目光殷切。
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锦绣手上这碗茶上。
☆、第 8 章
主子给的东西,就是毒药也得谢恩喝下去。
虽不知七姑娘叫她饮茶的缘故,然而锦绣只不动声色地饮了,便觉这茶入口清冽温软,清香至极,哪怕是锦绣不通茶道,都觉得这茶极妙,微微犹豫,却还是轻声试探道,“七姑娘?”
“知道这是什么水冲的么?”七姑娘摇头晃脑,用老气横秋的模样问道。
雪团儿一般的小人儿,故作老成便极为可爱,一旁的几位姑娘都看着她撑不住笑了,三姑娘刚刚露出了几分笑容,却猛地想起了些什么,脸色一沉。
老太太如今虽然还是疼她,可是天真可爱的七姑娘,越发地得宠了。
“泉水?”锦绣不过是个丫头,哪里知道这个,只轻声问道。
“你也是个俗人,”七姑娘便大声叹气摇头,“这是旧年的雨水,真是个没见识的丫头。”
“自从永丰侯家回来,咱们每一个都叫七姑娘试过一次。”唯恐锦绣尴尬,淡墨便笑着说道。似乎她与七姑娘关系极好,戳穿了七姑娘的心思,也未见她恼怒,只对着淡墨办了一个鬼脸儿,之后便泄气道,“不过是个泡茶的东西,多金贵不成?莫非她们喝了雨水,便真比我们风雅了?真讨厌!”
锦绣也觉得七姑娘很是可怜。
天可怜见,当年的老国公爷也不过是一介泥腿子,连个大名儿都没有。只因当时圣人刚刚即位边疆不稳,又不敢放那些根基已深的大将前往,这才叫他出了头。拼杀了十几年,立了赫赫战功方晋了显爵,新荣之家,倒是有钱,可是却短了礼仪。姑娘们能读书便很了不得了,哪里还连喝个茶都唧唧歪歪挑三拣四?谁懂这些呢?
便是养着姑娘们长大的老太太也是不通这些的,老太太又不肯叫大太太二太太与姑娘们亲近,自然就不知道人家素日里都在研习什么。与那些簪缨大家的姑娘们凑到一处,果然就被在各处上被笑了几次,这一次,便是永丰侯家的姑娘在茶水上埋汰了一下几位姑娘。
“太太身边的丫头,也喝不出来?”三姑娘便在一旁冷笑道,“都说太太是最风雅的人,怎么贴身的丫头,竟连这些都不知道?真丢了太太的脸。”
她连着发难,六姑娘脸色就是微微一冷。如今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若是还不出声,竟显得大太太也是好欺的了,想着这几日太太待她的关照,锦绣便只淡淡道,“奴婢才到太太身边几日,自然学不出太太的风采。来日奴婢学完了,便来姑娘处请姑娘看看,姑娘也就知道主子的风雅了。”
她说得不卑不亢,便是大姑娘在一旁都流露出赞赏之色。见三姑娘已然又要拍案而起,便横眉道,“三妹若是身体不适,便自去休息罢!”若是还未定亲,惧着老太太,她或许还让着三姑娘几分。如今她已有了前程,还怕三姑娘?简直就是笑话!
今日是讨不到好了,又见姐妹们神色冷淡,三姑娘只冷笑了一声,便起身就走。见她头也不回,招呼都不打一个,四姑娘便赔了个罪急匆匆追了去。一时间众人便沉默了起来,之后七姑娘不乐道,“三姐姐总是这样,掐尖要qiáng,如今越发的不将我们看在眼里了。”
“她xing子不好,你多让着些。”大姑娘劝道。
不过是个庶出。七姑娘这句话本都到了嘴边,然而却见了眼前的大姑娘,不愿叫她听了跟着没脸,只嘀咕了一声便低下了头去。片刻之后,也不再管什么三姑娘,只撅着嘴道,“宋画那死丫头又下帖子了,只怕还是要在这水上笑我一场,我,我不要去了!”一群人凑在一处什么吟诗作画的,她都要困死了!
大太太那样的人,竟然也会养出七姑娘这般gān净人儿,锦绣便在心中称奇。
之后又想到关于这旧年雨水的一件趣事,便不由脸色一动。
六姑娘虽然冷淡些,然而三姑娘七姑娘没脸,她也不光彩。况七姑娘虽然是三房的,然而心胸开阔,与她最为亲近。如今有心想要找个机会叫她在那永丰侯家也显一显,却想不出好主意。见锦绣若有所动,想到前几日关于自家兄长的流言最后偏到了始作俑者的头上,听太太说起就是这丫头的主意,便在心中一动,笑道,“你想到了什么?”
“并没有。”又不是在大太太跟前,锦绣并不想着露脸。
“只是随便说说,也是叫我们心里得些主意。”六姑娘只笑道。
微微犹豫,又见几位姑娘并无不虞,锦绣这才轻声道,“再是旧年的雨水,也比不得雪水。”她敛目想着从前那书上的记忆,便继续道,“到了冬日里,取了梅花儿上的雪装起来埋进地里,存上几年,用那个泡茶,茶水轻浮无比,也极风雅。”她对那些记得不多,因恐露怯,便闭口不言。这竟显得锦绣谦逊,六姑娘便在心里满意颔首,觉得大太太这回挑的人倒是个懂事明白的,只笑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古书上看到的。”锦绣轻声道。
“你竟识字?”六姑娘诧异极了,然而又见锦绣虽然恭敬,却并不十分卑微奉承,便生出几分好感,颔首道,“读书能明事理通世qíng,跟在太太的身边,也是你的缘法了。”
“大伯母身边儿的人儿,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得了锦绣的计策,七姑娘只觉得万分的好,抚掌笑道,“这一次,也叫宋画没脸一回,叫她知道知道,也不是她永丰侯府才知道什么是风雅的。”又忙与锦绣道,“好姐姐,你还有什么好法子没有?都告诉我。”
“若不是凑巧那古书里提到了这个,奴婢这等榆木脑子,哪里会想到这些。”锦绣只含笑道。
今日她的风头出得够多了,并不是她的本意。若是可以,她还是更喜欢闷声发大财,多服侍太太,偷偷攒银子,也不招谁的眼,年纪到了就出去,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似乎想到了锦绣的心思,六姑娘只微微一笑,便与七姑娘岔开了话题。七姑娘年纪小,被旁的话题一引立时便忘了这件事儿,锦绣与红玉在一旁跟着服侍了一回,等到了几位姑娘都倦了,这才散了,自与红玉一同回了碧梧院。
刚刚回了自己的屋子还未歇口气,便听得外头有人笑了一声。一探头,便见七姑娘身边的丫头惠香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锦绣忙请她坐,又取了今日太太赏的两盘果子给惠香端来,这才听红玉问道,“姐姐怎么来了?”几位姑娘身边的大丫头都年长些,就是为了更尽心妥帖地照料姑娘,这惠香就已经十五,听说已寻了人家,转年就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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