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殿宇,灯火通明。
一个身穿蓝衣的内侍正站在赵准的身侧伺候着,而赵准脱去了龙袍换回了常服,这会便握着一杯酒盏静默而又无声得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大抵是听到脚步声,他稍稍掀了眼帘朝人看去,眼瞧着陆起淮过来,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却是让身边的内侍先行退下。
内侍心中却有些犹豫,只是他到底也不敢多言,在朝两人一礼后便往外头退去。
没一会功夫,这偌大的宫殿也就只剩了陆起淮和赵准两个人。
陆起淮坐在了赵准的对侧,他也不曾说话,只是抬手倒了一盏酒,而后便把酒盏握于手中慢悠悠得转着…殿中烛火通明,那盏中的酒顺着这动作在烛火的照映下越发显出几分酒波潋滟的样子,他低垂着一双眼看着酒波轻晃,好似还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倒映。
“你很不错…”
这是赵准在午后写完罪己书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他这一生从来不曾佩服过任何人,无论是他的父皇还是他的兄长,那些人于他而言不过都是手下败将,可今日他却被这个年轻人的心智和手段而感到叹服。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先前转动酒杯的手倒是停了下来。他半掀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极为平淡的一句:“这两年来,难道你就不曾起疑过?”
起疑?
自然是有所起疑的。
他惯来是个多疑的人,看见这样一个年轻人又岂会不起疑?可是这个年轻人没有给他机会,从他出现在大众眼前的那个时候,他便是荣国公的长子,荣国公为国捐躯,他身为长子,自是得受有嘉奖,何况他又在猛虎面前救驾有功。
不管他心中再起疑,也只能嘉奖于他。
而后这个年轻人一步步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一步步让这朝堂布满了他的亲信,从此,他再也不能奈何于他。
赵准想到这也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什么,便这般摇头轻笑起来,他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盏酒,酒入喉间,他才看着陆起淮继续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成王败寇,朕既然已经输了,那便是输了。”
等这话说完——
他也未曾搁落手中的空酒盏,只是淡淡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朕?”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过了许久都不曾出声,不知打哪儿漏进了些风,打得殿中烛火轻轻晃动,而他脸上的神色在这昏沉的烛火下也显得有些晦暗不明:“我不会让你死,对于你而言,死,太过简单了。”
有时候活着,才是无尽的折磨。
他这话说完便也未再多言,只是饮尽了盏中的酒,而后便搁落了酒杯,起身往外走去。
赵准透过那昏沉的烛火看着他越走越远,却在人要推门离去时,说道:“比起你的父亲,你更像我,一样的冷酷无情。”
这个年轻人好似就跟他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一样的心机深沉,一样的不折手段,也一样的冷酷无情…赵准甚至想着,倘若陆起淮是他与那人的孩子,那或许他不会如此看重权势,他会好生培养这个孩子,把自己的皇位传给他。
他想到这却又忍不住失笑出声。
可惜不管是这个年轻人还是那人,都厌恶着他。
陆起淮听着身后传来的这一道声音,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丝毫变化,只是步子却还是停了下来,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他便重新举步往外头走去…等他走出殿中之后,那门便又被重新合上了。
明路见他出来自是又朝他拱手一礼。
“看好他…”
陆起淮淡淡吩咐了这么一句,而后他也未曾停留只是继续举步往前走去,只是他也未曾走上多久,便有一个宫人过来了。那宫人正是德太妃身侧的若云,她给陆起淮打完一礼后便恭声说道:“太妃娘娘请您过去。”
她是德太妃身边的近侍,往日便是面对赵准,神色都是如常的。
可如今站在陆起淮的身前,她也不知怎得竟觉得这颗心“扑通扑通”的,好似要跳出来一般。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停了步子,他半垂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那个半低着头的宫人也只是淡淡说道:“今日夜已深,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让太妃娘娘先行歇息。”等这话说完,他也未再理会宫人,只是继续提步往前走去。
而若云却是等到那串脚步声越行越远才终于抬起了头。
她伸手按着自己的心口,目光却是朝那道远去的身影看去,当年那位皇长孙年幼的时候,她也是见过的,那个时候的皇长孙钟灵毓秀像极了故去的太子,哪里想到经年过去,这位皇长孙再出现竟然会变成这幅模样…只是想着他这些年的经历,她却是又深深叹了口气。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等瞧不见他的身影便转身朝太妃的宫殿去。
…
德太妃在得到若云的回禀后也未曾说什么,她只是挥了挥手让人退下,而后才握着手中的佛珠叹了口气。
赵纨眼看着德太妃惯来温和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些别样的忧心,便皱着一双眉说道:“母妃,您怎么了?小睢只是现在事务繁忙,这才没时间来见您,等他日后得了空肯定会来拜见您的…”等这话说完,她便先绽开了一双眉轻笑道:“他以前可是最喜欢您了,但凡得了空便爱往您的宫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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