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铎回书房的时候,茶茶倚在chuáng角打磕睡。承铎便走过去凑近她的脸,茶茶感到呼吸之气,骤然睁眼,就被承铎一抱顺到chuáng头,嬉笑着问:“你收拾了一下午书累了吧?”茶茶点头,从昨晚就在累,岂止是这一下午。
承铎拥着她轻声说:“茶茶,今后别摔跤拉书架了,很容易砸到自己的。”茶茶又点了点头。承铎对她的乖巧听话还是比较满意的。
茶茶心想:当然不会,先把书拿下来,再一拉书架,很容易就倒了。不过承铎这样说,她听着还是比较舒服的。
于是,两人比较满意舒服地抱着睡了。
*
承铎早上回屋来换衣服时,茶茶也已经起来了,便低了头给他理朝服上的腰带。她本来站在承铎身前,双手抄到他身后扣那绲边上的扣子。这动作就像抱着承铎不放,不提防承铎就搂了她肩膀说:“茶茶,我喜欢脱你的衣服,你喜欢穿我的衣服。我们两真是越来越般配了,你觉得呢?”这是什么和什么呀,茶茶白了他一眼,蹲下身给他拉了一拉衣服的下摆。承铎嘻嘻一笑,便转身出去了。
茶茶回过头来,顺手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扔到锦屏旁边的衣栏上,却发现那衣裳领衫上少了一颗翠玉盘扣。茶茶低头找了一回,也没找着,就拿了去给李嬷嬷看。李嬷嬷看了,说那盘扣是一批进贡的,都收在西苑暗阁上。她便拿了钥匙,叫上茶茶去找,看能不能找出相配的来缀上。
那西苑里雕栏画屏收了一屋子,李嬷嬷搭了梯子和茶茶到阁楼上,只见翠玉明珰堆了一地。李嬷嬷犯难道:“这可难找了。”回头一看茶茶,见茶茶也皱眉。李嬷嬷倒有些诧异,一般女孩子若看见这许多珍玩珠宝,至少都有些惊讶艳羡之色。茶茶眼睛都不眨一下,看那神qíng,仿佛这是一堆堆瓦砾。
李嬷嬷便令她在左边几壁柜匣里找找,自己在右边大箱子里,翻了几个包袱,竟把那扣子给翻了出来。李嬷嬷收好了东西,揣了扣子,回头来找茶茶,却见茶茶跪在那里。李嬷嬷走过去时,便见她面前展开了一幅厚雪缎的长流苏带子,约有两尺宽,上面绣了凤栖梧。那凤凰周身缀满宝石,剔透晶莹。茶茶伸手抚摩那缎面,久久不动。
李嬷嬷奇道:“你这是做什么?”茶茶转过头来,指点着缎面,疑惑地望着她。
“这是个什么西番的公主的嫁礼,本说是要嫁给王爷的,后来没成。一并送来的还有三颗据说是能解百毒的丹药。那晚有刺客来,王爷自己吃了一颗,也给你吃了一颗的。我却也不知道这个长缎子能做什么用,只是这绣工和宝石难得一见,就一直收在这里。”
茶茶低头仿佛是张嘴说了一句什么,又像是叹息,李嬷嬷却没看懂。
晚上茶茶回到承铎书房,承铎正坐在案上写字。等他忙完了,把茶茶牵进卧室里,便见那幅斑斓的流苏丝巾挂在屏风上。承铎拉了她过去,问:“你喜欢这个?”
茶茶愣了愣,摇头。
“李嬷嬷说你喜欢。”
茶茶做手势:“这是我们那里的东西。”
承铎扬眉道:“哦?你是高昌人?”
茶茶慢慢点头,“这个,是女子嫁人前绣了送给男方的,表示永结同心,长长久久。”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比了一下心口,勾起食指,合上双手。
承铎嘿然道:“是么?这是那年高昌王想把小女儿嫁给皇兄为妃,正好我的王妃去世,皇兄就说嫁给我做正室。那公主便绣了这个送来,可是没过多久,高昌……”,承铎看着茶茶,轻声道:“被索落尔汗灭国了。”
茶茶安静地抚摸那流苏丝巾,承铎抱了她,问:“想什么呢?”
茶茶飘忽地一笑,转头,一字一字地“说”:“她也许只绣了只眼睛。”她纤长的手指落在那凤凰的蓝宝石眼睛上,她自己那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深如湖水。
承铎看着她眼睛,伸手也抓住她手指道:“嗯……我看大约是这样,那个公主说不定和你一样笨。”
茶茶低下头去,默然地摸着那缎面。
“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承铎把头搁在她肩膀上,低声道,“凡是过去的事就让它去吧。我几乎都不回忆过往,即使想也是想那些快意的事。人若常回想过去,就容易伤颓。”
茶茶点头。
“你原本就很好,很坚定。千万别学那些女孩子伤chūn悲秋,哀叹时日。”
茶茶依在他怀里再点头。
“我们离了这里,回燕州去吧,那里冬天很冷,这个时节却是最美的。”
承铎不再说话,茶茶靠近他胸膛,心说原来你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
她忽然想起一事,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承铎,打手势问他:“回去还那样待我?”承铎睁大眼睛道:“你说什么?我没看明白。”茶茶控诉地瞅着他。承铎被她看得心里发虚,却面色不改地嘴硬道:“我哪样待你了?”茶茶戳了一下他胸口,又将手指放到他唇上,回指了一下自己,“说”了两个字。她这番手势做得优雅迅捷,和起来意思就是:“你说我长得一般。”
承铎真是哭笑不得,忽然发现茶茶这人委实自恋得很。承铎把她扔在木毡篷里挨过寒,受过冻;为了试探,还让哲仁拷打过她。这些她都算不得记恨,却牢牢记住承铎第一次见着她时随口说她长得一般。
承铎决定继续耍赖:“有么?我怎么不记得了?”茶茶扬了扬眉毛,yù要表达个什么意思,被承铎打断道:“茶茶啊,我晚饭吃得不多,现下有些饿了。你去端点点心来吧。”
茶茶摊开手摇了摇头,以示没有。
“那你就现做也行。”
茶茶懒得动,继续摇头。
承铎也不生气,yīn险一笑,手指划着她脸颊道:“不听话,就拿刀来划脸。”
茶茶错愕地望着他,觉得这话实在难以置信。
承铎仍然温柔地指点她的脸颊:“就划左边脸吧,今后我只看右边就是了。”
茶茶震惊了片刻,表qíng变成真正的含血愤天,腾地一个转身,仿佛跟厨房有仇一般地奔向了厨房。
承铎长笑三声,他又找着了茶茶的一大软肋——此女不仅怕死,更怕毁容。承铎思量着现在厨房也没什么人了,遂决定追到厨房,以继续打击敌人为乐。
*
第二天一早,承铎离京,东方送他到东陵岔路。明姬推说她今天要去游无相寺,便没来。承铎走到东陵大路时,意外地看见承锦的车停在古原上。承铎不由得笑道:“我不过是回燕州,哪敢劳烦你们人人都送。”
承锦却从车中斟了酒来,递给他道:“五哥,你一路保重,马到成功。”承铎接了,一饮而尽,柔声道:“小妹,你也保重。”他转了头对东方道:“然之兄,这边的事就拜托你了。”
东方道:“你放心,一切按我们商议的来。”
承铎低声道:“如果你有什么事不明白的,可以去问萧墨。”
“好。”东方点头。
直到那北边岔道上已望不见承铎的身影了,东方却还站着。承铎请命三月破敌。胡人骑兵qiáng悍,岂是这么容易的事。他正想到这里,就听见旁边承锦轻声道:“五哥若发起狠来,那是没人不怕,也没人能胜的。”
她像是自言自语,然而这周围确实也没有什么人。东方默然了片刻,还是接道:“有人却是不怕他。”
承锦转头看他:“你是说皇兄么?”
东方心里想起一双波澜不惊的湖蓝色眼睛,不由得微笑。
承锦回过头去,轻声道:“可知道你什么地方最讨人厌?”
“便是这种不明所以的笑法了。”东方说。
承锦忍不住微微一哂,转身上了她的车。那车便顺着大道,辘辘而去。
第二十一章 五哥
东方回到王府时,见明姬仍然在屋里,却坐在那门槛上,手托了腮发呆。见他回来,问道:“送完了?”
东方从她身侧迈步进去,“送完了,你不是要去无相寺?”
明姬懒懒地说:“又不想去了。”
东方看她恹恹不乐,默然片刻,说:“我们不住在王府了,我在西街上另租了一个小院子。jiāo给你收拾了,把我们原来的东西收去就是。”
明姬打起一点jīng神来应了,见东方坐下摆出一副要深谈的样子,她站起来就走。东方淡淡道:“他已经回燕州了,你这又何苦!”明姬觉得这话十分难堪,接过来就道:“我不是那没脸的人,明知道别人不赏脸,还赶着往上凑!”
东方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哥哥,”明姬也转了语气,“我能常常见着他,便觉得很好了。他过去喜欢跟我说笑,现在却不大理睬我。我知道他是好意,我都明白,只是心里难过得很。难道还不许人难过么?”她神色让人看了也觉得难过。
东方顷刻间想不出说什么好,叫了声:“好妹子……”
明姬不想听他再说,转身跑了出去。
东方只得借了王府的车把一应带来京城的东西搬了出去,倒有半车都是他那群白鸽子。明姬足逛到傍晚天黑才回西街,回去时一阵风似地进了院子,手里拎着个点心盒子,说是在三味斋买的核桃苏,买回来讨好她老哥。
“不过,”她贼笑着说,“为了试试看好不好吃,我就先尝了三块。”
东方真是说她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赏脸拈了一块来咬了一口。他踱到院子的鸽子笼前,便把那核桃苏掰了小块碎末,喂给鸽子。鸽子静静地啄食,东方静静地抚摸它的羽毛,越来越缓,直到停在那鸽子背上。
明姬从屋子里出来,拉了他道:“我喜欢院子里这株樱花树,只是樱花易逝……”东方一把按住明姬肩膀,明姬一愣,随即会意。只听见后面院墙很轻微的风响,东方几个纵跃追到屋后,脚尖一点,跃过墙去。明姬一把擎出匕首,回头四顾,防备还有旁人。
此时街上已没有什么人了,只有人家里透出的淡淡灯火。东方几次提气纵跃,便看见逃去的人影,全身上下都罩着白色的衣服,连头上也裹了白布。一般夜晚暗探都会穿黑衣,这一身白衣在这样夜色中显得格外惹眼,令人费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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