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看了看室内,又看了看软榻上的傅老夫人,见她依旧如往日一般,这颗心便越渐松了几分。他伸手拾掇了一番衣裳,而后才迈步往前走去,待至一处他便停下步子,拱手弯腰,口中是恭声一句:“母亲。”
他这话说完也未听到傅老夫人说话…
王允刚刚抬眼看去便见傅老夫人已睁开了一双眼,那双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就这样映着灯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明明没有丝毫波澜的情绪…
可还是让王允止不住心下一颤,连带着身后也仿佛冒出了几分冷汗。
他何时见过这样的母亲?
母亲虽然素来端肃少言,可也从未外露过这样的情绪…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如此?
傅老夫人垂眼看着王允,终于止住了拨弄佛珠的手开口淡淡说了话:“你来了…”她这话说完也未曾让他坐下,照旧这样看着他。
她头一回用这样仔细而又探究的眼神看着王允,即便已经知晓也相信了那些事,可她还是无法把眼前的王允和那些事联合起来。
这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啊…
他,他到底是为何才做出那样的事来!
傅老夫人想到这握着佛珠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就连先前已经平稳的情绪也泛起了些波动。
王允未曾错漏过傅老夫人这一瞬情绪的变化,他紧锁眉心连带着袖下的手也止不住握紧了几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无论是今夜的千秋斋,还是母亲连夜的传唤都让他心下不稳,而此时母亲的变化更是让他越发不安。
他心下转了几回心思,却还是开了口:“母亲,您连夜传唤儿子可有什么事?”
什么事?
他做出了那些混账事,还敢来问她什么事?她手中握着的佛珠,每一颗佛珠上都刻着纹样和字,这样用力地压在手心中自是泛起了皮肉的疼痛…可傅老夫人觉得即便这皮肉再疼,也疼不过这颗心。
她合了合眼…
待过了一瞬才伸手把茶案上放着的紫檀木盒扔到了王允的脚边。
木盒沉重,这样扔过来自然发出了一声闷响…王允一怔,他蹲下身刚想捡起便看到那外露的纸张中写着“玄空门”三字。
玄空门…
王允心下一惊,连带着伸出的手也打了几分颤,他强压着心下的恐惧取过地上的纸张翻看起来,越往下翻面色就越发苍白…直到看完,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一层又一层密密得薄汗。
他握着纸张的手止不住打起颤来…
因为控制不好力度,那几张纸打在一道便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王允回过神来,他看着坐在软榻上面容平静、眼中却带着遮掩不住失望的傅老夫人,忙屈膝跪在地上朝人膝行而去,口中是迭声唤着人:“母亲…”
“母亲!”
“儿子是受了小人的欺骗,儿子是受了小人的挑唆啊!母亲…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儿子以后再也不敢做这样的事了!”
…
王允一个四十余岁的大老爷们此时跪在傅老夫人的身前却哭得恍若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般,他是真的怕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些事竟然会被傅老夫人知道…这事要传出去,他怎么可能逃得过一个“弑兄”的名义。
长兄为父…
他这是弑父啊!
大晋最注重此类礼仪,若是让别人知晓,且不说他的前程,只怕就连这条命也护不住。
王允想到这心下更是惊恐万分,他伸手抱住傅老夫人的腿,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是秦邢,是秦邢挑唆儿子…儿子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双眼,上回见到大哥那般儿子就悔了!儿子以后一定会好好侍奉你,敬重大哥,绝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
傅老夫人垂眼看着王允…
看着往日这个素来持礼有道的儿子,如今却像一个稚子儿童一般。
他所说的这些话,先前她也这样想过…想他是受了小人的欺瞒,想他是受了小人的挑唆,她甚至想替他辩解、替他瞒下这桩事。可是她的阿元呢?她的大孙子,那个被王家承载着所有希望和期待的大孙子,他何辜?
他何辜!
傅老夫人只要想起记忆中那个小儿,他本应该健健康康得成长,本应该是王家最耀眼的子孙…
可他却在还未出生的时候便已被自己的亲叔叔惦记上。
她合了眼,想起先前孟婆子所说的那些话…
“王二爷让我在替大夫人接生的时候动手脚,因着怕他人察觉,二爷给了我一根带着慢性毒药的银针让我在大公子出生的时候刺进他的体内…即便大公子日后死了也不会有人察觉到他是中毒而死。”
“原本二爷是想让我一道损害大夫人的母体,令她此后难以身孕…我怕损阴德,又恐累及家人便未曾这样做。”
…
傅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止不住又打起颤来…
她想起阿元临死前已经能说话了,即便有时候会模糊得辩不清楚,可她还是真真切切得曾听他唤过“奶奶”…她的孙子,那是她最爱的孙子啊。他本应该享受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可他却只是看了这人世的一年风光,从此便只能合上他那双稚嫩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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