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欣强忍悲痛上前劝阻:“你别哭了,别吵着他。”,又问佳音:“你爸走的时候没受罪吧?”
佳音不住擦泪:“一直没醒,就这么睡过去了。”
慧欣用手掌抹去泪痕,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啊,待会儿殡葬公司的人来了,就给他把衣服换上吧,你们别动手,要是亲人的眼泪沾到他身上,他在下面会不安生的。”
她拿出多喜的衣物,一整套很齐全,内衣裤、衬衣、长裤、袜子、绑腿都是新的,质量也不错,外套最高级,是一件羊毛绒的格子夹克。
千金看了爆发出新一轮痛不欲生的哭声。
“这外套是我给爸爸买的啊,以前爸爸从不肯穿三百块以上的衣服,我买给他的衣服他都拿去送人了,上个月逛街看到这件夹克,我让他试了试,然后说买给他,他竟然答应了。我还以为他终于舍得对自己好了,真没想到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寿衣。”
殡仪馆今天很忙,快四点了才派车来,一具窄窄的不锈钢棺材收走了多喜,员工们轻捷矫健地完成搬运,挥挥手向家属们道别,像一伙轻松的搬家工人。这场面对他们司空见惯,但秀明等人却很难咽下新鲜的悲恸,车上装着他们尸骨未寒的至亲,怎忍心离去。
车刚开走,贵和拖着行李箱飞奔而来,满身大汗,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行李箱的滑轮已跑飞一个,箱子底端倾斜,一角悬空,好似一个断腿的溜冰运动员。
“大哥!大嫂!爸呢!”
看到全家人站在医院大门口,他已经明白大致情形了,家人们不约而同指着殡仪车开走的方向叫嚷:“爸刚走!在那辆车上!”
贵和扔下行李箱和外套全力冲刺,跑得比田径选手还快,奈何殡仪车依然渐行渐远。
惶恐仿佛匕首顶住他的后背,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上街,他淘气耍性子,父亲恼怒地扔下他转身就走,他也像现在这样惊恐地追在后头,高声哭喊着:“爸爸,我错了。”,可是不管哭得多惨,父亲都不会回头。
父亲应该也记得那些事吧,前天上飞机前他发短信来说以前的事是他不对,大概就包括这个,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一定会回头给哭泣的儿子一个温暖的拥抱。
可惜人只能活在当下,如今父亲不可能回头了,他只能拼命追赶,后悔那天为什么不回父亲短信,他们都曾伤害过对方,父亲已经向他道歉了,他还没向父亲道歉。
“爸,我错了!”
他在奔跑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喊声惊动所有行人,却跨不过生死边界。父亲不久就消失在车水马龙里,他的双腿也逐渐上了铅,终于跪倒在熙攘的十字路口,喉咙被风磨得沙哑,仍在重复哭喊着。
“爸,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的重头戏是父亲离世后几个子女一起合住一年中的经历,多喜虽然去世了,但他对赛家人的影响将贯穿全文
第29章 愁绪
无论身陷何种变故, 责任心都不允许人们沉溺于悲痛,很快会推着他们回归正常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环境中。多喜的遗体离开医院, 家人们就开始紧锣密鼓置办丧事, 大事项有殡葬公司张罗,家里要做的就是通知亲友, 招待宾客。
多喜断气前美帆已在咖啡店向父母通报此事,借着和他们聊天稳定心神。
杨家父母正在新加坡的亲戚家度假,听到多喜的死讯, 本想即刻赶回来帮女儿应对,秀明怕麻烦亲家,让赛亮回绝岳父岳母的好意,赛亮也不愿让二老来,他天不怕地不怕, 唯独见了丈母娘有些发憷, 想尽可能地远离她。
几家人默契地隔绝了私人交际网, 只通知赛家的亲戚和多喜生前的好友。多喜人缘好,交道广,消息传出, 长乐镇一半的老住户都出动了,连镇长也亲自前来吊唁, 赛家门庭若市, 一层和前后院都人来人往,空着的二楼也被摆上桌椅待客,秀明等人跑前跑后应酬。家里制作不出那么多伙食, 丧礼期间的饭菜全靠镇上的餐馆供应,一顿下来空饭盒就有几十斤重。
美帆心想她没能在公公生前尽什么孝道,得把握住最后的机会,因而积极投入到这种她最不喜欢的人际事务中,对客人们彬彬有礼笑脸相迎,接待、添茶、寒暄、传饭、布菜、送客,不厌其烦做着每一件事,即便如此仍招来非议。
源头出自她的衣着。
她不喜欢黑色系的服饰,从不购买,多喜去世后一时不知该穿什么,时间仓促现买肯定来不及,家里唯一一件合适的就是去年表弟妹送她的香奈儿的黑色秋季连衣裙,只好拿出来对付。那裙子是圆领的,露出锁骨,她觉得脖子太空,便戴上一条款式简单的珍珠项链,盘了个高贵的法式发髻,照镜子看很像那么回事,就以这身装扮亮相了。
多喜的亲朋大部分是乡镇上的小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中间不乏乡气粗俗者,很多人还穿红着绿来吊唁。美帆同他们比较,就像一位大制作电影里的明星站在一群不合要求的龙套当中,怎么看怎么扎眼。
几个人生失败,生活无聊,内分泌失调的三姑六婆就躲在阴暗角落里议论开了。
“赛老二那媳妇长得真漂亮,打扮得跟演电影似的,她那么有钱,那身衣服肯定不便宜。”
“我认识,那是个国际大牌,少说上万呢,脖子上那珍珠项链也很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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